韩冬“吱吱”挠着头皮,一脸痛苦的样子说道。

货郎的声音越来越近,喊的内容也渐渐听清楚了。

这个时辰,看天色应该就是农家人所说的“雾灯昏”,凌晨四点钟左右,深秋和冬春季节,这个时间点正是起雾的时候,就算点了灯,也是昏沉沉的,因此得名。胡同里的泥路,因为长年累月雨水的冲刷,也变得凸凹不平,韩玉虽然匆忙,也不敢掉以轻心,以免跌倒摔出个什么毛病来,毕竟断个胳膊瘸个腿,可都不是好玩的。

林氏瞪了韩玉一眼,开始穿针引线,嘴里却是没停下,又抬头看了一眼堂屋里的韩子明,扬了扬下巴,说道,“幸亏你爹不赖,不然咱娘儿几个,真不如死了去找阎王爷。”

戚氏上去朝他头上就是一巴掌,喝道:“到底是不是?”

黄鼬,俗名黄鼠狼,在这农家,口语中称之为黄皮子,被一些迷信的人当做灵气之物,对它敬畏有加,甚至尊称为“黄大仙”。

其实韩玉对“玛格丽”这个词,现在仍旧抱着敬畏的态度,田螺就田螺吧,弄得跟外国女人的名字似的,不过这是农家的叫法,说田螺大家反而都不知道是什么。

韩玉只觉得有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严肃氛围,不过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令人信服的谎话来,只好愣着,心里头一红一白两个小人在争斗不止:“说实话”“编瞎话”。

春草略带苦涩地笑笑,很明显,她对这种说法有些理解不了。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林氏把韩子明往屋里床上送,还不停说道:“知道自个儿不能喝,还非得喝,这不是逞能,没事找罪受吗?”

然而这些最上层的统治者制定出来的礼仪教化,在山高皇帝远的下层农家是没有多少影响力的。经常听到河东狮吼,怕老婆的男人也不在少数。毕竟重男轻女的条件下,有一部分男子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能娶上老婆就磕头烧香谢祖宗了,还哪有心情去管什么三从四德,礼义纲常的。农家讲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生下来,活下去。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除了那些酸腐的秀才文人,不会有人傻到往自己头上套一个又一个的紧箍,把自个儿弄得五花大绑的,活得多累。

韩子明微微皱了皱眉头,抓了抓耳朵,说道:“都十一了,整整比咱大娃子大了三岁,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韩玉发现这杏花村北面和农田的交汇处,种植有大量的皂荚树,都是枝干粗壮,繁茂葱郁,树龄至少有十年以上,不过现在树上的皂荚都还不能采摘,一般情况下4-5月份开花,10月份方能成熟,还得耐心等上两三个月。

听韩玉这么一说,几个人也都晓得了大概的情况。事情明摆着,这谢氏想通过给人家找童养媳拿点好处,结果找到了自家人的头上。

“小玉啊,瞧你这双鞋穿成什么样了,我看也不用缝补了,这就给你做新鞋。”

在农村乡下,大家是不太注重所谓的锻炼的,农忙时候,一累就累一下,农闲时节,说闲又闲一段。这样很容易积劳成疾,年轻的时候不明显,上了年纪,各种各样的毛病也就出来了,腰酸、腿疼、眼花、手脚不灵便……

“你要真有囊气,咋不一头撞墙死了寻俺爹去,自己生不出来闺女,就来祸害俺家的闺女,怪不得这香油跟馍馍天天少,我还以为是老鼠偷吃的!……”

“哈哈哈,那是,风水不好还生得出来嘴巴这么甜的闺女?”

韩俊扔下石子儿,走过来,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鞭子),笑着说道。

韩玉醒来之后,立即穿鞋下床了,并没说话。不过她挺想见识一下这个“赖得跟屎一样”的妗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韩子明开玩笑地问道,“再说了,爹就算懒,可咱家小玉也不懒啊,都抢着去做饭了,是不是?你娘说的明显不对,妇道人家,不懂还乱说。”

解氏抚摸着她的头,刚才还笑吟吟,很快就阴沉着脸,人都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她高声喊道,“大宝,二丫,小宝,都干啥呢,还不快过来,看看你三叔和小玉妹妹。”刚一喊完,立即又换做笑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两个破小子,一个死妮儿,一点都不知道跟人亲。”

当初忙着工作,哪有心情看日出,好不容易周末有些时间,也都累得爬不起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罢休异术全才全文阅读。

另外两个小家伙,也都板着脸,一动不动站着一旁,表情凝重地看着爹娘忙活。

韩玉,现代都市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是一家珠宝公司的区域经理。虽然能力很强,但她性格本来就有些内向,工作压力和人际关系的不如意,患上了抑郁症。随着工作压力越来越大,而且没人理解,她越发的自闭,疏于沟通,后来终于因为一次和总部上司的争吵,加上男友另寻新欢后的无情抛弃,她精神崩溃,回到公寓之后,就着红酒,吞了一整瓶安眠药。

几个人吃饱了之后,把专门准备好的食物用碗盆打包,抹布系牢固了,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村北边的田里进发了。

刚出胡同口,就碰到了之前打黑豆的张学志。

这张学志,因为和韩国龙家解氏的娘家有点亲戚,当初走投无路,被解氏稍稍接济了一下,便在杏花村落脚娶了媳妇儿,以剃头为生,农闲时候,常常担着剃头挑子十里八村跑着给人剃头。二十多岁,因为长身子的年龄段吃不好饭,现在也是黑瘦不堪,活像是刚从黑煤窑里逃出来的。

“瞧瞧你家的狗,叫俺家的狗咬成啥样了?!回去给你爹说下,把狗拴住。”

他搬了个小凳子在自家门口坐着,看到韩玉一行四人,皮笑肉不笑地开玩笑。

“学志叔,这狗搁架不是常事吗,咬过咬不过也都是它们之间的争斗,这人要是插手,也显得太不合情理了。”

韩玉实在是看不惯他的行为,想想平日里黑豆乖巧听话黏人的样子,心里就是一股火气,忍不住说道,“看这一片谁家的狗拴住了,不都是好好的,要是你家的狗打不过俺黑豆,那自个儿拴住不就好了。”

韩俊扯了扯韩玉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对方毕竟是叔叔辈的大人。

“唉哟,这小妮子,人不大,嘴巴子倒挺利索,成,回头啊,我把俺家的狗给拴上。”

张学志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听韩玉说的在理,笑着说道,“这小闺女,绣花绣得好,人也这么能说,你们老韩家出了个宝啊。”

真正地上了大路,韩冬这才说道:“小玉,你这样跟大人说话,不怕他打你啊?”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农家虽说也穷,刁民却没有,都是通晓情理,能够知晓是非,凡事讲一个“理”字。

“不怕,越是大人越不能打我们小孩子。要是真打了,别的不说,咱爹娘也不愿他的意!”

韩玉小脸上尽是得意,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样子,说道,“只要说得在理,管叫他心服口服。”

四人一路欢声笑语,走到村北头的时候,韩玉放慢了步伐,仔细打量这些皂荚,个个都很饱满。

走在田间阡陌,两旁鸟语花香,沟边树木葱茏,走一路尽是阴凉,趁着土里的墒好,田里耕种的人不少,都是挥汗如雨,辛勤劳作。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两三里地的样子,便到了河堤坡下。

看到四个娃子跑过来,韩子明停下来,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啪”的一声响,在四野里回荡。林氏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也笑着看着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