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指着东方已经露头的红日,说道,“爹说,刚出来和将要落山的太阳,看起来都跟鸡蛋黄似的,圆溜溜,黄橙橙的。”

大姐夫崔洪兴哈哈笑道:“墩儿,不是我说你,这酒量,不行!到家了,赶紧睡觉去,醒醒酒。”

“娘,我大姨夫什么脾气,还把爹打得让人抬回来不成?”

林爱华一笑说道:“二姐,这话你算问着了。俺门上的一个嫂子,男人死了,准备改嫁,对方也是汪堂的一个光棍。她一个妇人,领着一个闺女一个儿,这个儿子还小,人家愿意要,闺女大了,将来也是泼出去的水,人家不愿意要这么个拖油瓶。这不,她东打听西打听,想把闺女卖了当童养媳,实在没人要,只能卖到窑子里。因为都是自己门上的,我特意嘱咐她先不急,容我过来问问,看你们家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这便宜不能让外人给赚了。”

林氏先是皱了眉,随后喜笑颜开,问道:“还真干净了。小玉,娘问你,这你都是哪里学来的?”

韩子明瞪了韩玉一眼,上来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摸了一把,说道,“听见没,以后可不能在你二大娘面前逞脸子。”

醒着的两人笑作一团,不过很快,韩俊再次睡去,呼吸平稳而均匀,还有另一张床上姜氏微微的鼾声。

晨曦之中,借着微光,姜氏从灶屋出来后,看韩玉在院中一招一式做动作,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一堆人就这么聊天打屁,日头已经落下去,但天还不黑,不似白天里那么热,吹着习习的凉风,没有空调和风扇的时空里,也只有寄托给自然风了。

“哎,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破了。”

林氏系上围裙,舀了几大瓢水往大锅一倒,淘了小半碗米倒进去,放上篦子(bi,第四声),在篦子上摆了六个杂面馍馍,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她擦干了手,脱了围裙,说道,“你要是非得去,等锅里熟了,吃罢饭再去,跟你爹说,好好吃,不用给我留。”

林氏整个人显得非常利索,一身寻常农妇的青色麻布衣裳,挎着篮子,推开西屋的门,叫道。

林氏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灶屋里,笑着对韩玉说道,“好了,小玉,别烧了,差不多了,外面风大,你赶紧出去凉快一下去,打些水洗洗。”

“有啥可看的,这都挨着呢,串个门就见着了,买东西就有些外(见外)了。”

林氏在灶房里忙活,看韩玉愣愣站着,附在门口说道,“而且这早上凉,你就穿这身,要是染上了风寒,咱家哪有钱给你瞧病啊!”

林氏满脸慈祥笑意,对三个小家伙,说道:“大娃子,看好弟弟妹妹,不要乱说话,别乱动,老老实实看着就好。”

韩玉揉了揉脑袋上被砸到的部位,疼得龇牙咧嘴,感觉整个人进了冰窟窿一样。她挣扎着起来,感觉手上黏黏的,而且周身血腥味很浓,尽管眼皮子重得跟坠了铅似的,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刺眼的红色。

其他人不清楚,但谢氏心里可是明白得很,抽噎了两下抹抹泪,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撅一撅就过来了,她刚一进门,韩子明“咣当”一声把大门上了闩。

“二嫂,你看看,这够不够二十文,是不是你家的?”

韩子明指着地上隆成一小堆的铜钱,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姜氏怀里的韩玉,压低了声音说道。

谢氏一脸的委屈痛楚,夹杂着疑惑不解,分别看了看韩子明、林氏和姜氏,蹲下去拿起钱,数了一遍,破涕为笑,说道:“够,够,正好二十文。”

“二大娘,你不要昧着良心说瞎话,这钱不是你家的!”

韩玉从姜氏怀里挣脱,指着谢氏喊道,“爹,娘,这钱不是她家的!这是文才给我的,不信你可以他家去问他!”

谢氏说道:“小玉,你今儿个跟喜凤玩,在屋里乱扒我都没吭声。你说你拿了就拿了吧,二大娘也不怪你,以后可别说瞎话,养成了习惯,谁家大人都不喜欢,婆家都找不到。”

“大哥,二哥,你们跟咱爹咱娘说,今儿个我跟谁玩的,有没有去找喜凤玩。”

看着谢氏的嘴脸,韩玉真有种脱了破鞋上去扇几下的冲动,心想,这死婆娘这么好的演技,不去好莱坞演电影,不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都是屈大才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韩子明和林氏的目光聚焦到了韩冬和韩俊的身上,等着他们说话。

韩俊率先说道:“文才过来找小玉,拉着她出去玩了。”

韩冬补充了一句:“没有找喜凤玩。”

听罢,韩子明说道:“二嫂,这女娃子偷没偷钱,不是小事,我看咱还是去玉堂家里,找文才问问情况,看他咋说。”

“咦,墩儿哎,二嫂说的话你都不信了?你家的几个娃子说瞎话可真有一套,这二十文钱就是我家的。咱自家的事儿,捅到外边,好看吗?非得把你家闺女偷东西的事儿,闹得几个庄子都知道是吧?丢的可都是咱韩家的脸,咱韩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都不会高兴!”

说着,谢氏把钱就往自己怀里揣,就要往外走。

“等等,二嫂,不管咋说,把事儿弄清楚之前,这个钱,你不能拿。”

韩子明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上去拦住谢氏,说道,“你放心,这钱要真是你家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林氏也上来说道:“二嫂,要不这样,钱就先放咱娘这里。弄清楚之后,谁家的就给谁,你尽管放心。”

“要真是叫咱韩家的列祖列宗高兴,就得弄清楚到底是咋回事,我没有说假话,这钱是文才给我的,今儿个我没有踏进你家半步,没有去找喜凤玩,更不用说去你屋里乱扒了!”

韩玉见韩子明和林氏的态度有了一些转变,便抓住机会说道,“你正好路过俺家门口,听到了,就说二十文是你的。谁要是听见都能说是他家的,那该咋办?”

“小玉虽小,不过说的话在理。他二嫂,我看就这么办,钱我收着,要真是你的,老婆子我再给你添一根银簪子。”

姜氏点点头说道,随后把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了下来,举着。

都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话一点不假。谢氏摸了摸怀里的钱,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哪里会乐意,“嗷”的一声蹲坐在地上,又哭号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嚷着:“我的娘啊,这不大点的闺女净干点子屙不下来的事儿!瞎话说得顺溜,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我看她就是个妖精,被妖孽附身了。这次偷钱,八成是报复我上次泼她狗血。你们一家子挤兑我一个,这钱就是我的,我谁也不给!大不了咱告到县衙,叫县太爷评评这个理。”

“他二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玉讲道理,那讲的都是一个‘理’,没啥不对的,咋能成了妖孽?”

姜氏摇摇头,叹气说道:“再说了,这钱要真是你的,又不是说不给你。就是弄个清楚明白,咱得明理是不是?”

“死老婆子,老不死的,吃里扒外,白白养活你这么多年,现在倒好,跟着人家了,就说道起我的不是了。”

谢氏一听,指着姜氏就骂了起来。

有句话,说得好听一点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听一点是:狗改不了吃屎。这谢氏之所以不受族人待见,除了平日里不明理不懂事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不听劝,乱咬人。发生个啥事,闹起来,谁在旁边一劝,那真是没事找事,惹火上身,非得被骂个体无完肤不可。时间长了,大家伙也都知道她这副德行,纵使天大的事儿,也没有人敢劝了,毕竟谁都不贱,吃饱撑着了才没事找骂。

“憋住!你这张喷粪的臭嘴,上次没给你打改是不是?!再听你嚼一句,我嘴给你撕烂喽!”

韩子明本来还担心,这钱要真是自家闺女偷的,怕谢氏闹出去,毁了名声,以后婆家真的就难找。现在听她张口对自己的亲娘又骂了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了,怒目圆睁,拳头紧握,大喝道,“这个钱,今儿个你愿意,得丢这;不愿意,也得丢这!不然,你出不了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