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戈壁无垠,高空湛蓝,与灰色的省道以平行线相隔成分明三色,视野之中,线条极简洁纯粹。要不怎么说,大自然才是最好的美学设计师。

“说是把他送出国了,别到外面去说,小心哪天掉饭碗啊。”

汤胤不做声,也不动,面色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继续站太久,终于提步,走下阶梯。

她直接从后门溜进去,大摇大摆的,没了以前迟到时偷偷摸摸的样。刚一进去,汤胤的目光就捕了过来,她找角落一张没人用的实验台坐下,隔空朝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我,我痒痒肉……”

纪臻霓转头看他,笑道,“你定。”

后来眼镜男再跟她透露,追求过汤胤的女人形形色色,什么女主播,女博士,夜店咖,高级白领,类型几乎全了,他一个都未曾多留过心。眼镜男调侃说,胤哥不会喜欢男的吧。

“——公!主!”

刚才射不中的男生还没走,女友正在一旁捶打他,“你看看人家!”

杨珊妮:“对呀,我们的新馆长将会是一只猫咪哦。”

等不及她想出对策,便听到身后有男声在叫她的名字:“臻霓?”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了,我刚才一时慌,就打了最近的一个电话。”

他的头像是一片浩瀚宇宙,地区写着:海外,美国。

她永远记得,大一来到凤城的第一天,天很蓝,风很轻,空气都是甜的,她对自己说:纪臻霓,你要在这座城市里,努力地活着。

车门阖上,开始前进。

基本熟络之后,三人开始商议线路。奥熹没什么想法,得知臻霓称得上是个旅游达人,就全凭她做主了。

之前臻霓就已经查过路线,这条线常规来说,是从312国道下张掖,沿黑河往西,一路塞外戈壁,祁连雪山,烽火楼台,胡杨深林,最后抵达酒泉市结束。现在既以酒泉为,算是倒着走回去。

桑吉姐姐家就在沿线之中,所以朋友推荐了他。

桑吉夸她很懂路子,民国总统政治顾问、英国人莫理循曾在1910年走过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古丝绸之路。

既是倒着走,则以张掖为终点。这段路好走,就算期间要考察观赏拍照,一天下来怎么也走完了。所以抵达张掖后,他们定了转向前往祁连,玩八一冰川,然后看路况再决定是去敦煌还是嘉峪关。

顺利的话,三天内便能结束行程。

出发时间定在午后。

跟当地向导出行是相当惬意的事,要这个向导本身健谈,那更是锦上添花。他们常年在公路上奔跑,见过各种奇人异事,接触过天南地北的人,聊起天来十分有趣。

途中经过一处古驿站,接连的烽火台昂首排列,哪怕过去千百年,他们依然如此尽忠职守。桑吉说,往下走有个小村庄,村民还保持着古老的农耕方式,臻霓当即让他带着过去了。

大多数游客都像奥熹那样,举着相机拍来拍去,奥熹从阿拉善出来,对沙漠自然不新奇,她的镜头聚焦的都是人文。村子里的小孩见了,又怕又好奇,躲得远远的偷看。大人老人则行色匆匆,对她这样的游客已见怪不怪。

而纪臻霓是个很会对陌生人表露善意的人。她往村子大树底下一坐,捧起画本描绘一群老人闲聊的场景,画久了,便引起了注意,一两个老人先凑过来,一看见她的画,立即把大伙都叫了过来。

她就这么得到了和这些老人交谈的机会,奇谈异事、神话传说,以及乡里乡亲的风俗趣事,她什么都愿意听,并积极应和,老人们不亦乐乎,更是滔滔不绝。

村子这么一耽搁,抵达张掖时已至黄昏。

为了节省路程,他们决定在峡谷附近扎帐露营。

两个姑娘负责生火,桑吉负责搭帐篷。余光中,臻霓瞥见到桑吉悄悄举着手机对准她,今天沿途她就发现过一次,心想是他带线的习惯,给客人留个纪念,也发发朋友圈做宣传。臻霓不反感,倒是想让他随意些,不用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她直接看向桑吉,“桑吉啊,偷拍我呢?”

桑吉一怔,下意识收回手机,嘿嘿笑。

奥熹在一旁揶揄道:“桑吉啊,你怎么不拍我呢?因为臻霓长得好看是不是?”

桑吉变得十分羞涩,抓了抓头发,回头继续弄帐篷。

第二天一早进过峡谷后,他们继续启程前往祁连山。

午间赶路,车里放了新闻广播:“xx卫星于北京时间……由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卫星成功进入预定轨道……”

臻霓突然说:“桑吉,换个台。”

奥熹:“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国家新闻呢?”

一路拔高,气温骤降,三人纷纷换上了冲锋衣。路程不算远,但公路盘山九曲,垭口险峻,开至高处时,远眺山脉延绵,景致壮阔,又要停留拍照,加上不时被羊群牛群拦路,曲曲折折,到达祁连县时已是下午。

他们要在县旅游局办进入冰川的许可证。

晚饭吃的炕锅羊肉,赶了一天的路,三人吃得风卷残云。吃到一半,桑吉来了电话,他瞥了眼来电,立刻起身出去。

随后,臻霓去前台要瓶酒,见到桑吉就站在门口,她打开门,想问他喝什么。

却还不等她开口,便是一怔。桑吉嗓门大,电话音量开得也大,那头声音隐隐传出,臻霓觉得有些熟悉。是个男人,还讲普通话。

桑吉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回头瞧见她,脸色一僵。他把电话取下,问:“怎么了?”

臻霓笑,“我准备要几瓶酒,你喝什么?”

“都可以。”

“好。”臻霓阖上门,回去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有些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什么。

……

第二天上午从八一冰川下来,直接碾上215省道。

桑吉事先告诉过她们,这段行程堪称惊险,部分路段白雪覆盖,缠绕山腰。路面就是土堆,不仅逼仄得只容一车通行,还没有围栏。臻霓本就是户外爱好者,奥熹又是来找刺激的,两人都没退缩。

也只有在最艰最险的地方,才能生出最美的风景。极目远眺,撒在群山上的白雪像是层糖霜,山腰是黄褐色的,渐至山底,还是一片青葱绿草。

积雪渐厚,路况也愈发危险。在张掖时桑吉还会和臻霓换着开车,自从进入祁连山脉,桑吉再也不敢了。

一路缓慢行进,三个人心都提到嗓子口。终于到了积雪最厚的地方,车开不动了,三个人都下去推车,一步一步,才捱过了深雪区。

过了这关,前头的路并未好转。两个姑娘有些着急了。此时已过下午五点,上山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来车,手机也没有信号。

车子继续开了很久,终于结束了艰险的部分。两个姑娘才松完气,桑吉就给她们唱起了歌谣,他早就看出她们不安,只是刚才路险,他分不了心安抚她们。

听着桑吉爽朗的歌声,所有的心情都化为了历经惊心动魄后的刺激和喜悦。

奥熹拍起手来,“哎!这趟出来,值了!”

桑吉说:“天快黑了,今天是出不去了,到嘉峪关还有一百多公里,往前再开一会儿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那里露营。”

心情缓解了,车里又开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