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楼听了他的回答,无奈道:“何时身体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了?你贵为天子,在我这里过了病气,我可又是天底下的第一罪人了。”

今云欲言又止:“方才我同吴丞相见面的时候,似乎是有人撞见了。”

赵西楼在心底哦了一声,全然是了然的意思。他喜欢的除了这样看她,还有什么,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连城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斜斜靠在桌旁,轻蔑地笑了笑。

连城道:“朕可以领你同她见上一面。”

赵西楼一抽手,却没能离开连城的桎梏,他讲拇指按在赵西楼的虎口上,将她整只手都包在了掌中。

不过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过时大厦将倾咯。杨卓微微抬头,看着那青天白日吸了吸鼻子。

宋远笑道:“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陛下回宫的路上早已有我们的人手,也不知有命没命来见你这一回。”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他只是略略一挥手,便将整个皇城都从美梦中惊醒。

宫人们见了陛下来便自觉地退下来,以至于连个扇风的人也没有。连城热得蒙头转向,拿起桌上的书册便扇了个痛快,书页之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到赵西楼耳中,也不是滋味,还是叫宫人拿了扇子来,掷到了连城怀里,连带着一条帕子。

连城撑着脑袋同赵西楼对视,实打实的面面相觑,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毕竟这件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过奇幻。

这群人却是动也未动,连城见他这番驱逐未起作用,到底还是退了回来。

连城被她这么一训,像是蔫了的小花,半个身子往前一倾,半趴在了赵西楼身旁,额前的碎发拢到了脸上,有些耍赖地叫了起来:“朕整天闲着也是闲着,今云同宋狸都说我挑得好看。”

她方才气头上,虽然连城服了软,对着她温声细语一番,她这时候口气仍然不善:“这时候知道体贴了,跑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杨老的书册还没习完,状都告到我这头来了。”

有酒有茶,宋远本在同几位同僚论道说书,大老远便瞧见一个青年闯了进来站在众人中央大声发问,声音清朗莽撞。一身朱色华服,一眼便可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两人面面相觑,恐怕是脑电波相撞了,一时间两人脑子都很空白。连城愣了两秒有些发慌,连脚步都不知道应当先迈哪边。索性直接转身,先跑再说。

她的女儿,赵家的二小姐赵落梅站在母亲的一旁,心中亦是带着淡淡的愤懑。她亦在坊间听过些妖里妖气的童谣,什么女祸降世,什么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连赵二人都是行动力颇佳,说干就干,撺掇着今云去取了几套合适着连城的衣裳。赵西楼十分大方地拿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出来,连城一脸好奇地鼓捣来鼓捣去,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连城放下手中的书册,刚想说话,赵西楼便不紧不慢地替他回答了:“皇宫里闷得慌,单你可以出来浪,我们就不可以啦?”

他板着一张脸说一些俏皮话,令赵西楼有些想笑。

人最怕的是严寒酷暑,殿内燃起的熏香飘飘荡荡,熏得人头昏脑涨。国丧期间,赵西楼穿得不算是奢华,但也是长裙铺地,头饰珠花,眉间点赭色花钿。若是孤身立于高处,自然是有一副姿仪万方之感。

平日里素来是赵西楼站在老皇帝身边红袖添香的,到了此刻赵西楼无疑是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荒诞。

因为这几日没有见到过老皇帝的原因,连带着苏鞍山也脸生了不少。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老皇帝停了步子,缓缓扭过身,目光落在花容失色的徐蕊身上:“端妃曾同我提起过,老三身上中了慢性的□□,太医查了查,没有发现什么。她没有明说投毒之人是谁,但我知道她想说谁,我当日信了你。”

太医匆匆赶来,连城已经吐出了好些暗黑色的毒血,落在鲜白的雪地上显得十分显眼。

连城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看到了,那种千军之中取敌首的气势。

连城在二人的笑骂声中姗姗来迟,手里抓着只兔子,发髻微乱,似乎是和这小东西做过殊死搏斗似的。

连城的眼神一飘,又迅速地飘了回来,眨眨眼:“还在。”

得,皇后这座靠山真硬,女儿是个不好对付的。

待得华灯初上,魏鹿负手在宫中款款而行,林御跟在他身后,存在感极低。

徐蕊却道:“他不应怪命,应怪赵西楼。”

连城沉默不语,似是羞怯至极了。

那太监果然寻来了,见到连城畏缩在一位年轻貌美的华服女子身后,登时不敢大声喧哗了,口气和善道:“奴才参见娘娘。”

她冲着赵理元微笑:“不。”

那几位婢女一听她话,竟是把陈兰今日之事算作偷窃,心下悸悸。

月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时辰,拾掇拾掇零碎物件便嫁给了爱情,追寻诗和远方去了。

连城望了一眼苏鞍山:“苏公公来做什么,朕也来做什么。”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赵西楼低低地咳嗽一声,而后淡淡地回答:“那我便知道你是来问什么的了,既然你看过信了,那我自然也可大大方方告诉你,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属实。”

连城顿时沉默了下来。

苏鞍山跪在一旁,不知那信上究竟是写了什么,却见连城神色凝重,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下惶惶不安,然而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半句插嘴。

连城取出了那信纸:“你便这么认了?”

赵西楼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天穿得素净,衬得一张脸照旧是惨白的。连城应当是说什么的,但看着面前这副病容,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应当要发怒的。连城兀自想着,然而胸腔里却没有怒火,只觉得那是给冷水浇灭了,最后的火星四溅开来,便只剩下一地狼藉枯枝。

连城道:“你便不辩解一番。”

赵西楼道:“人赃俱获的事情,我再辩解,也是徒劳吧。”那张昔日里带笑看他的脸,此时见不得一点光彩,连城心中却没有了旁的心思,只是想,她再这样下去,不会病死了吧?

他却只是咬着牙问道:“为什么?”

赵西楼笑了笑,那笑十分洒脱,也没有带着一点大难临头的畏惧,不悲也不喜,只是用那双眼不动神色地瞧着连城,直要看到他心中去:“兔死狗烹,若我是开国之臣,尚能道一句告老还乡,以乞骸骨。可我偏偏要端着太后的身份,哪里都去不得。你敬我怕我却也不能杀我,我却要困锁深宫中。”

连城想要说,你要去哪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