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道:“你不去劝劝她悬崖勒马吗?”

赵西楼望着他牵起了自己的手,手边的绸丝料子慢慢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腕子,她的腕上是昔时母亲留下的玉镯子,脂玉凝华,碧彩生光。

杨卓一时语塞,不知他的这位最“出息”的学生是来耀武扬威还是专门来找他不痛快的。

宋远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来:“怎么,还在等陛下带着援兵回来。那你便做做梦吧。”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魏鹿一人立于马上,目光悠远地望向那巍峨的皇城,白面青年骑着马跟上了他,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赵西楼心道:“上辈子怎不见他这个性子,难道是我宠过头了的缘故。莫非连城乃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连城放下茶碗:“这么说,方爱卿是乐意得很了?”

平日里她素来衣着朴素,此时一身留仙裙,发上一只玉脂簪子,便无端让人眼前一亮起来。

连城反倒是一脸讨好的模样:“由她去吧,花瓶摔便摔了,朕回头再选几个,送到您那里去。”

她的话并不收敛,一通说完了之后直觉得头疼,心火也上头了。青年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也不用她说什么,便贴心地抬手替她揉起了太阳穴。动作轻柔,倒是很快扫开了她眉间的不快之色。

运气不好,可谓是十足的不好。

他手中捧着盏花灯,只敢将它护在怀里,故而这路途走得格外艰辛。走到总算能舒一口气的地方,连城也未敢懈怠,怕原处的赵西楼寻不到自己了,便加快了步子要走,巷子中却忽然窜出个人形来。

偏生赵理元此时对着他女儿百依百顺起来,气得二夫人想要揪着耳朵大骂他一通“吃力不讨好”,往日落魄时落井下石过,难道还会在意你如今这点锦上添花。

一旁的今云先开了尊口:“陛下,这不合规矩。”

到底赵西楼还是把连寒领了回去,这一番下来苌鸿倒是对赵西楼刮目相看了,毕竟他心里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这位被先帝宠坏了的骄纵公主。赵西楼不废一兵一卒地把她说动带走,真的是可怕极了。

“哀家思前想后,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给你的,不如让将公主嫁与你,你说如何?”赵西楼揣着试探的口气问道。

上辈子苌鸿沉迷沙场,无心谈情,到死还是光棍一条,死也是死在北漠聊城中,恐怕也无人能替他马革裹尸——更别提什么替他烧烧纸钱了。

只好退而求次,看着苏鞍山,仔细地思考日后应当如何处理。但明面上赵西楼的口气到底还是温和,丝毫不见笑里藏刀:“那可否请苏公公准备纸笔?”

两人正气氛融洽地聊着,今云便牵着裙裾,急匆匆地进来了。赵西楼有些疑惑地看向今云,今云喘了口气,缓过来了才说:“苏公公来了。”

赵西楼这才想起他来,轻声道:“方才皇后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徐蕊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努力挣开身边要拉住她的侍卫的手,手脚并用地爬着,向着站在远处正要离开的老皇帝大声叫喊起来:“就像赵西楼说的,如果这事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留一个竹叶青的破绽?让你知道我是主谋,废了太子吗?”

苏鞍山一行人早已风风火火地叫太医了,可人却迟迟未来。

连城手足无措地扭过了头。

魏鹿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一拢袖子,站在公主身边,笑道:“这毕竟是公主的场子,我可不能抢了公主的风头。”

赵西楼的目光落在了西南王的身上,上辈子两人未有正面交锋,她实在是不好判断两人哪个实力更强,也不愿意站到昔日好友面前与之为敌。

她转头继续了解情况:“那你大姐脾气怎么样?”

魏鹿无奈,我爸不纨绔,你便疑心病。我纨绔给你看了,反倒还要骂我。

徐蕊笑道:“你也无需管多了,本来三皇子一直呆在惠质园,我也不会和这么一个小孩子多计较,让他安生地多活这么几年。而今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到了陛下眼中,我也是没有办法。”

老皇帝这次出行没有几个随从,阵势一点也不大。赵西楼从善如流地跟在后头,眼见着连城跌了一跤,赶忙弯腰扶起他,才见他鞋子早已磨得破了,这冷天里行着恐怕是走在刀刃上。

连城听着这句诺言,正要说什么,便听见一个声音大声呼喝:“小兔崽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要我来请你不成?”

赵西楼总算把目光从袖子上移开了。

赵西楼脸上毫无心疼的神色,只是不冷不热道:“脏死了。”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一出,再闹也是一样的结果。

熊子明见吴相平越行越远,竟扯到了用兵的所在。起先觉得匪夷所思,可听了吴相平此言,竟然也渐渐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既然能扮猪食虎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原来当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吴相平笑道,话里几乎还带了几分称赞

熊子明心道:“但此事再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出去也是丑事一桩,顶着个辈分名头在那里,便是罔顾人伦了。”

然而这话却是在吴相平面前说不得的,因为说到罔顾人伦,吴相平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学的是三纲五常,冒的是天下大不韪,不顾反对地娶了自家外甥女,虽然对着那外甥女三从四德,两人算是夫妻恩爱恩爱,但也受了好些旁人的议论,至今也没有孩子。

熊子明只将不好说出口的便隐去不说了,挑了个最稳妥中庸的回答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吴相平忽然笑了起来,口气平和,聊着圣人的私事,倒像是在谈论邻里家常:“你说这太后乐不乐意?”

熊子明真是觉得他这话没法接,沉默片刻,却听到吴相平自顾自分析道:“我看她是不乐意的,我看她自打垂帘听政以来,便好似得了先帝命令给陛下守江山的一般。如今实权给削了个干净,哪里会好过?”

熊子明道:“大人,如今万事都还没个定论,只知陛下同太后娘娘尚未闹僵,您就这样分析了个透彻?”

吴相平微笑,却是十分坦率地回答,可这坦率倒像是在开玩笑:“我这铁口直断的功夫,放到江湖上可是能一卦千金的。”

语毕他一转面孔,看了眼门外:“你看,这求卦的人来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天气热了一段时间,一场大雨浇个倾盆,总算是凉了下去。愁云散尽时,天光熹微,照出个大夏盛世来,宫宇楼阁依旧在,全然不见经了一场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