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楼扭头一看,连城面上果然是同自己一般的诡异神色。

方默生因为跪着,未能看清那女子的面貌,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匹高头大马马脸上的倨傲。

而后眯了眯眼睛,缓缓道:“你们这群小东西,个顶个地难管。昨天苌鸿将军要大婚了,公主来我这里大闹了一番,摔了我好几个花瓶——这暴脾气。”口气里颇有几分倚老卖老在。

青年人得了这句话,从桌子下钻出来倒是干净利落,仿佛是爬惯了桌底一般。面上嬉皮笑脸,嘴上说着叨扰的话,算得上是一张好看的面孔,眼角有一颗丹砂泪痣。

他考了七年的试,可谓是磕磕绊绊,命途多舛,今年一揭榜,依然是偶失龙头望。他心中愤懑,照例来了嵩山诗会,一群人中大多也是不得志的酸诗人,他在其中混着,倒也不会多么落魄。

马车行得缓,两人玩笑说尽,却也抵达了目的地。

往日在这赵宅中,二夫人从来是掌权者,赵理元乐得把东西都放到这位夫人手上以博得她开心。人怨人惧的是她,众星捧月的也是她。如今赵西楼拿个这么大的名头来压自己,放谁身上谁都要置气。

连城被拒绝的干脆利落,感觉有些受挫,但他到底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还是决定换个方法,声音放低了:“小赵姐姐,我也想去……”

苌鸿还巴不得远离了修罗场,长腿一迈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赵西楼平日里吓唬那帮文官的拉出去砍了在苌鸿身上不会再起作用,毕竟苌鸿是一辈子都把自己脑袋不当是脑袋的人,拿命在同敌人搏杀。

赵西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公主连寒给嫁给苌鸿好了。

老皇帝迟迟未废皇后,这件事情一直使她心有芥蒂,但也让她认清了事实,在皇帝眼中,自己确乎是不及皇后的。

连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喜欢清淡些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赵西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并非胜者对败者的姿态,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样子:“天地可鉴,我什么都没有干过。”

场面变化的太快以至于赵西楼都没有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连城面色一变,右手直接拔剑,利落得倒不像是连城本人。

“怎么了?”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绞着袖子,上头的祥云刺绣被她扯得七拐八扭,面上倒是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色彩。苌鸿此人,于兵法谋略有天生之才,乃是个少年将军,长剑一横叫人闻风丧胆,挽弓射鹄箭无虚发。

赵西楼也便信口胡诌:“里头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魏鹿对这种家族婚姻没什么耐性,王妃死的时候半滴眼泪也没掉过,便出去逍遥了,当今圣上也知他薄情寡义,斥过他纨绔。

她阖了眼,心情轻松:“我便知道陛下不是这么个胡来的人,若他真的同意了,这消息透到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赵西楼点头,目光有意落到三皇子身上,老皇帝瞥了一眼连城,淡淡地说:“老三穿得单薄,一起去吧,喝碗热汤也是好的。”

可一个人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呢?总是有一个原由的吧。他自己一个冷宫里养大没有什么前途的皇子,真不知有什么利用价值。

赵理元见她没什么反应,有继续厚着脸皮道:“为父觉得方才苏公公罚陈妈的法子也有些太重了,不如你便做个善人顺水推舟地放她一马,到底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

赵西楼站着不动,陈兰低着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是?”

试问,一介弱女子听到她父亲要把她送进宫,要嫁的皇帝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会做什么?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但没有什么用处。

祁阳公主懒洋洋地从帷幕后头露出半张脸来:“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她自打怀孕以来,身子便不是太好,怀孕的头一段时间,总是恶心难受,加之天气热得是在是让人难受,脾气便变本加厉地变差了。和驸马撕扯一番便离家出走,走到了此处。

赵西楼算是个和气的人,但是比之更和气的方默生都受了公主的一顿收拾,她起先有些慌张,但是连寒来了之后,便是整日睡着,什么脾气也看不出来。赵西楼也没什么经验,只能是找了先前服侍过先帝嫔妃的嬷嬷来,问好了该吃了什么有何注意点,备好了宜室宜家的东西,便将连寒留下了。

连城与连寒四目相对,憋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去吗?”

连寒撑着脸摇了摇头:“劳烦你把方默生给带去了。”

赵西楼这几日一直没敢问连寒关于她和驸马的情感纠纷,此时却是大大方方地喊出了此人的名字,满脸的不耐烦。

连城倒仍是一脸镇定:“他怎么了吗?”

赵西楼连忙打断了他:“别多问,要走这一趟便把他带去,来来回回好几次了,说是要来我这头请安。”

果不其然,连城面上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来,终于是冲着连寒道:“驸马对着你这样子乖巧,你便偷着乐吧。”说着便想起了方默生对着自己一言不合便开炮的性子,感觉很难过。

事情便这般定下,赵西楼不放心似的又提了一句:“可别再生事了。”

连城嬉皮笑脸:“朕像这样的人吗?”

赵西楼心道:“你这话说出来难道不心虚吗?”但话也未说出口,便见连城笑得灿烂:“当真不去?”

赵西楼被那笑脸一晃眼睛,差点着了他的道了,少年人面庞英俊得没有话说,确实是能令人心烦意乱的。

她摇一摇头,鬓发便落下一些:“当真不去。”

连城那头终于是露出些失望的神色,指尖落在那话本上。

连寒这边一伸手,便将那书册抢去了,而后秀眉一挑:“你把我读的地方打乱了。”看上去是个要发怒的样子。

连城赔笑一二,这事便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