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得缓,两人玩笑说尽,却也抵达了目的地。

赵西楼本就没有希望能听到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但真的听她父亲说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荡然无存的时候,心中难免动荡,倒不如不问的好。

连城被拒绝的干脆利落,感觉有些受挫,但他到底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还是决定换个方法,声音放低了:“小赵姐姐,我也想去……”

赵西楼道:“我哪里知道啊,公主在哪里,我先领回去,你自个儿想办法。”

赵西楼平日里吓唬那帮文官的拉出去砍了在苌鸿身上不会再起作用,毕竟苌鸿是一辈子都把自己脑袋不当是脑袋的人,拿命在同敌人搏杀。

结果还没有清静几个时辰,前线就传来捷报,苌鸿将军大败夏烈部族。

老皇帝迟迟未废皇后,这件事情一直使她心有芥蒂,但也让她认清了事实,在皇帝眼中,自己确乎是不及皇后的。

赵西楼利落地收针,唯这一式学得最好。一抬眼对上连城的脸,便笑着说:“待会儿的药煎好了记得喝,我叫今云端过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太子白玉一般的脸上血色尽失,他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一旁的宫人竟是扶也扶不住。徐蕊看着他的反应,几乎有些怀疑,太子究竟对这件事情知不知情。

场面变化的太快以至于赵西楼都没有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连城面色一变,右手直接拔剑,利落得倒不像是连城本人。

赵西楼有些呆滞地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碎雪,手脚冰冷,哪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雪不是小打小闹,待会儿还会更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语罢她又绕着筵席看了一圈,身子随着两腿摆来摆去,全然不是闺秀的模样,倒是有番特有的恣意潇洒,确实如连城所说,红妆偏爱弄武,巾帼不让须眉。

赵西楼也便信口胡诌:“里头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林御道:“陛下,既然你已经选了三殿下,就应该知道这条道艰难。如果能有一人在宫中接应,事情便能容易得多。”

她阖了眼,心情轻松:“我便知道陛下不是这么个胡来的人,若他真的同意了,这消息透到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赵西楼不太确定皇帝这一番作为是图的什么,但是她也懒得去了解老皇帝心中的弯弯绕绕。

可一个人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呢?总是有一个原由的吧。他自己一个冷宫里养大没有什么前途的皇子,真不知有什么利用价值。

赵西楼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很想知道?”

赵西楼站着不动,陈兰低着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是?”

月生眼皮一抬,颇为不屑地说道:“呵,这种事情,求着我去我也不去,也就她这个眼皮子浅薄的小丫头片子巴巴地要去了。”

这几个书生们见识过方才这个青年略有些狗屁不通强词夺理有辱斯文的文才之后,觉得对对子这个题目,已经是这位公子能出的最正常的题目了。

青年扬眉而笑:“文曲裁自文曲星。”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这确乎是一个好答的题目,但是几个书生脱嘴而出的,都被青年以一种轻视的目光堵了回去。他们自觉惭愧,但也不知道青年真正的要求是什么,看到旁人与自己一般败退,倒也心中畅快,得了慰藉似的笑。

“紫薇赠予紫微郎。”好久,站在一旁的宋远才出了声。

众人看他都一副不知所所谓的样子,因为亭子里紫薇花是有的,紫微郎?不就是皇帝吗?在哪里?埋在土里?

青年与众人想法相同,故而笑道:“荒谬,这亭中哪里来的紫微郎?”

宋远不卑不亢,与他分庭抗礼:“不巧,这亭中也不曾有文曲星。”

他的话里夹枪带棒,有意讽刺那几位方才冷落了自己又输于青年的这帮同僚。

这群书生都是人精一般的,哪里听不出宋远话里有话。登时脸都绿了,宋远目光落到他们那并不好看的脸上,笑得很是如沐春风。

青年人见他反应极快,登时上前两步,面上带着笑:“我看公子面善,敢问公子贵姓?在下的诺言啊,必然兑现。”

宋远微微颔首:“在下姓宋名远,字河汉。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青年却只是笑着含糊其辞道:“我姓程。”

宋远道他是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公子,不愿说明姓名也很正常,故而和蔼一笑,眼中颇有一种大人看顽劣小童的慈祥。

宋远从未来过玉人楼,贫穷与饥饿让他流连的永远都是一盆便饱食的大锅碗饭,而不是这些浅尝辄止的糕点小品。

程公子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坐在上宾,右手位是宋远,对着他侃侃而谈道:“这个季节啊,鲈鱼鲜美,待会儿便叫你口水直流。”

宋远没吃过什么鲈鱼,故而只是对着程公子和善一笑,既不尴尬又不用作伪。

盘子端上来果真是喷香四溢,宋远夹了一筷子,却也没尝出其间真义。只觉得鲜美是鲜美,也不过是饭菜罢了。

唯有四下弹唱的姑娘貌美不似乡间布衣荆钗洗手做羹汤的妇人,她们皆是莺莺燕燕,笑得鲜活明丽,哼的是酥软小曲,弹得是秦淮八艳。

宋远对着美人,总也是远观不亵玩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正人君子。而程公子嬉皮笑脸,姑娘们自然挑着软柿子捏,个个都冲着程公子调笑起来。既是弟弟又是哥哥地叫着笑着。

宋远看了个大概,也知其是玉人楼的常客。

鲜美鲈鱼还未动过几筷子,百两银子还未赚够本,便从楼下传来了响动。程公子本来还在和姑娘说着小话,这会儿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正值这会儿,外头忽然闯进个小厮,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冲着陈公子便叫了起来:“公子快跑吧,人堵来了!”

这雅间的门甫一开,宋远便听见了楼下的吵吵嚷嚷,什么人来了也能猜出个一二。大抵这位公子同玉人楼数落的很,连里头的小厮都能来通风报信。

程公子做出一副很绝望的样子:“怎么不早点!都到楼下来了!我还能跳窗子不成?”

同僚们却一副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丝毫没有对程公子的绝望有所动容。这倒是使宋远感到略为奇怪。

宋远在一旁提醒:“不如往里头躲一躲……令尊还是尊夫人,总不能一间一间寻过去吧?”

一旁的同僚夹了一块糕点,不冷不热地回答:“向来是一间一间搜过去的。”

程公子绝望完了,终于是想到了藏身之所,只是这藏身之所颇为狼狈。宋远看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但他觉得此时微笑到底是不好,还是静静地看着程公子表演。

只看见程公子滚金边的袍子一抖,便忙往桌下钻:“诸位姐姐行行好,待会儿人来了问我,就说没见着。”

旁边流莺几人笑作一团:“小郎君,是你娘子又来查岗了?”

另一位黄衫妹子掩唇娇笑:“方才瞧你吹得天花乱坠,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还是个怕老婆的主!”伸手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几个女孩子倒是开始起哄。

“别别别,”少年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开口求饶,“姑奶奶们啊,我家夫人可是位辣手摧花的主,你们可不要乱来。”

黄衫姑娘这才一松手,青年没什么形象地躲进了桌底。

那几个同来的倒是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神色很是无奈。“公子可别乱说话啦,待会儿给抓住了又是一顿好打。”

程公子冲着这堆幸灾乐祸的同僚大叫道:“少咒我了!”

宋远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他坐得太规矩,以至于腾升出几分生人勿扰的气质,没几个姑娘敢往他那边劝酒。他瞧着程公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便想起“掩耳盗铃”四字。

程公子尚未躲好,门便轰然而开,来楼中吃饭的人,便已算得上贵客,那么来楼中砸场子的人,必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了。宋远抬眼向着门口望去,见着一个华服女子在们中央立着,一男一女站在她的身侧,随时等待她的命令。

宋远见了来人,面上的风轻云淡终于是挂不住了,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