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自然不是她一人,前仆后拥的仆从便有一大把。赵西楼无法,神色不太好看地又提了一次,加了件暗色的斗篷,领着连城一道出去了。

赵西楼如是这般地同连城说了一二:“还请陛下恩准。”

赵西楼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冲着苌鸿微笑了一下,而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三十岁妇女的口气冲着房间里喊道:“儿啊,娘来接你回家。”

苌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份遗诏,沉默良久,抬起头看向赵西楼,用他清冽的声音不含感情地说道:“陛下当真是老了。”

赵西楼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苌鸿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故而老皇帝去世的第三日,这位赵西楼上辈子的老友,就已经抵达了皇城。

赵西楼想了想,轻轻唤了声陛下,但他并没有回答。

赵西楼道:“我叫今云准备好蜜饯了,苦的话一杯干完就好。”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这几秒的无声已经足够老皇帝猜想一切了。

赵西楼: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你不想他死吗?

对着死靶子,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老皇帝笑道:“苌鸿将军在北漠打仗呢,怎么回得来。”

她位为贵妃,却与皇后同列。赵西楼虽然爱处处压人一头,但这会儿也觉着皇帝把自己捧过头了。

林御解释的很快:“月底乃是公主的生辰,她必然到场。”

她的面孔转向庄妃,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陛下竟是同意了?”

老皇帝也看不穿这只小狐狸心里的弯弯绕绕,故而和蔼一笑:“外头天气太冷,随我去御书房坐坐。”

看着样子,自己贤后必然是做不了了,只能朝着奸妃路线发展了。

赵西楼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自己衣服袖子。

她讪笑道:“小姐不是素来不爱这些繁复玩意儿吗……”

外头来了个家仆,挨在陈兰的窗边大叫:“陈妈,皇宫里来人啦,快叫大小姐出来。”

那这还真挺巧。

魏鹿一抬手,把他那在方才挣扎中有些散乱的发髻抓了起来,又放下,觉得场面有些滑稽。连城要不是身高给他全方面压制住了,说不定是要跳起来打他的。

魏鹿一如既往油腔滑调:“还真别说,你这样子倒也不赖吗?”

魏鹿:“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好像要咬我的样子?”

魏鹿:“卧槽,我说说而已你他妈还真咬!”

本来满脸油里油气笑意的魏鹿一下子把连城给丢开了,连城恰到好处地收了他的尖牙利齿,方才被魏鹿一甩顺着力道就坐到了地上,半边手臂撞得发麻,好在衣服偏厚,没有擦伤。

连城一身襦裙乱七八糟地半躺在那里在那头,抬起眼睛,一副狼狈相却也堪堪能同魏鹿针锋相对。

他支棱着手臂坐起来,坐不是好坐,双腿岔开地箕坐在原处,将花灯抱在怀里,真是半点端庄贤淑也无。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望向魏鹿,他那张被汉人血统冲淡了异族特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暴虐因子。

魏鹿被他那小狼崽子的样子逗乐了:“干什么这么看我?你这副样子,敢在你母后面前露一露?装得还真乖。”

连城对着魏鹿倒也没了平日的唯唯诺诺,口气冲的很:“闭嘴吧你。”

魏鹿一挑眉,微微弯下腰去看那张秀气的面庞:“看把你气得。”

连城努力忍着没把脏兮兮的爪子往魏鹿脸上糊,皱着眉头问道:“你喜欢她?”

虽然平日里魏鹿与连城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多一个盟友已经是顶了天了。他本来也不太清楚连城这般凶狠是着了什么魔,一听连城的口风便明白了个大概,笑得愈发猖狂:“喜欢啊,你去问问,天下哪个人能讨厌美人?”

连城听完他那不着调的言辞,终于平静了一些:“你离她远一点。”

魏鹿道:“别啊,我们友好邦交都不行吗?”

连城斩钉截铁道:“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牙舞爪,伸出来亮给魏鹿的爪子已经挠到了魏鹿的眼前。

魏鹿笑了笑,没有再同他争吵,伸手一抓戴上了面具:“本王且去了,别这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你母后来了,快收收。”

这句话果然是最有效果,连城听到这个关键词果然凶狠都收拢了干净,脸上带着些茫然的神色,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口中却依旧尖酸刻薄的很:“那也请王爷赶紧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魏鹿也不拖泥带水,说去就去,衣袂扬起一阵清风,背影一下子便混进了人群中,再无所踪迹。最后一句话却还是恰到好处地随着清风飘到了连城的耳中。

“真够护食的。”

连城表情一收,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地四下转了转,果然看到了一个浅色的身影行近了。赵西楼脸上是还未散尽的慌张不安,看见他终于是舒了一口气一般地笑了起来。

她上前一步,面上带着些无奈的笑脸:“上元节人果然多得很,一挤连你的人都寻不着了。”赵西楼口气轻松,几乎有些平淡了,让人很看不出她的关切。

连城却知晓她便是这个脾气,什么都要做出个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笑着凑近赵西楼,将花灯递到而立赵西楼面前,面上带着些讨好的笑:“给你的。”

虽然赵西楼此时的生理年龄是十八,但是她自觉心理年龄早已垂垂老矣,而花灯一类的事物,应当是给小姑娘玩赏的,但还是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一面挑开话题:“不如送给你宫里的那几个小姑娘?我可不小了,你逗小姑娘呢?”

连城听了并不气馁:“你拿着,阿狸要我给阿狸她们再买。”

赵西楼别无他法,手足无措地提了个模样童趣十足的灯笼,跟在连城后头随他再去给小宫女们带一个。

从小到大,家人出门游赏时,倒还没有人记得给自己带个花灯。

赵西楼捧着这花灯,既是烫手又是温暖,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阿狸提着个莲花座的花灯,面上露出些欣喜的神采,一面提拎到独絮前头晃悠。她是个天生笑颜,自然而然的少女做派,不曾有过什么炫耀的情绪,见着了好东西,便是一定要同别人分享的。

独絮年纪大她几岁,性子冷淡,她便热情些,两人同住一屋也不显得十分尴尬。

独絮对着烛火看书,见她晃晃悠悠地过来,对着那花灯一扫便算完事。阿狸觉着她敷衍,非要缠着她继续说话。

独絮终于将目光从书上挪开了来,将眼神定在了阿狸身上,那目光不善,看上去有些厌烦。阿狸讪讪地垂了头,终于起了要离开的意思。

却听到独絮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花灯,不过是陛下顺便给你带的,也不用太高兴。”

阿狸没有听出她的话里有话,睁大了杏眼看独絮,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自然知道陛下是顺便。”

独絮笑了笑,冷硬的脸上扯出些生气来:“这个顺便是连在太后身上的,懂了吗?本来也没想着你,他这般作态,不过是博太后欢心。”

阿狸似懂非懂,有什么可怕的念头要从她心底呼之欲出,但是她终于还是压了回去,抿着嘴不言不语,一双眼睛不知要望向什么地方。

独絮却油米不进,非要把这话题继续到底,这回是轮到阿狸想要跑开:“当今天子啊,爱慕他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