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一身素衣,有些落魄地坐在赏诗会的角落。幽兰亭旁佳木繁生,玉兰斜刺着生长出来,紫薇花攀枝而出,依靠着幽兰亭的石柱,美得沁人心脾。

连城从来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些,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哪个都有些向往,哪个都割舍不下,悬而未决地看向赵西楼,真是一点打算也无。

二夫人被赵少卿敦促着,不情不愿地来迎接这位年少的太后,又要跪着又要笑脸逢迎,年方二八,名义上该是自己的女儿。

连城眨眨眼,和赵西楼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赵西楼等着连城答应,但连城只知道装死,过了好久才讪讪开口:“朕也要去。”

原来门是在里头反锁的,而里头的人听到赵西楼这么一声唤,也不管她天王老子来没来,就直接冲了出来,神色戒备地扒拉着木门:“你怎么来了?”那神态几乎有些像是在看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了。

赵西楼到底是同苌鸿熟悉,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嘲弄,只是因为他声音冷淡,倒难以引起旁人的愤怒。

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是应当有庆功宴的,但正处于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赵西楼给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地颁了功勋,赏了银钱,这么一折腾又是半日。

她撇过头,目光含笑:“苏公公,可否给本宫看看陛下的诏书?

连城的面色越发难看。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不再看她,只是对着一旁的侍卫用着毫无感情的口气道:“彻查。”

温才人的小公主到处乱跑,手里攥着一把雪跑到皇帝面前回来回去,活泼可爱极了,老皇帝也确实被小公主那有些傻乎乎的行为逗乐了,微微弓下身子,想去抓一抔雪来,林子里却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的影子,直直逼向小公主。

赵西楼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把心头乱窜的情绪给生生压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连寒不快道:“我给他写了信,他说我生辰的时候他必定回来,那知道他这样不守诺言。我下次可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是个宫斗专精的模样。

魏鹿看着林御那张死人脸,无奈道:“那可不一定。”

庄妃摇头:“陛下怎么可能同意。是她太不自量力,她那些小伎俩,还不够娘娘入眼的。什么偶遇三皇子,什么偶遇陛下,千般万般偶遇都是人早早计划好的。”

赵西楼这会儿倒是见好就收地扮起了小白花,迟疑地问道:“可是皇后那里……”

赵西楼觉得颇为可惜,毕竟她还想在千年后的青史上留几句好名声。

这套衣服还是去年二夫人诞子时冲喜给扯布做的,少女的身子还在抽条,如今这袖子已经是短了一截,也无人关心。

赵西楼道:“没有递到过我跟前就知道我喜不喜欢,陈妈可真是了解我。”

陈兰诶诶地应下,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几个婢子更是笑作一团,都要跟出去看笑话呢。

赵西楼作势要打他,连城却后退两步连连告饶:“且回去,回去再打。”也不怕在这群人前头丢了脸。

她不再管连城,转身便走,知晓他自己会跟上来。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河汉会突然发难:“草民见过陛下与太后娘娘。”

于怜与几个小姐妹本来是在看热闹的,一听得这个称呼,皆是一怔。唯独流莺不慌不忙地跪伏到地上,是个十分顺从的姿态,于怜几人见状也纷纷跪下。

赵西楼听得这句话猛地一回头,便看见连城抱臂站在宋远的面前,而宋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气堪称冷静。她看了眼一旁跪成一片的女人们:“你们退下吧。”

流莺等人终于是得了这命令,走得麻利极了,小姑娘们虽然爱看热闹,皇家的热闹也是新奇,但到底不想因为看一个热闹,丢了脑袋。

待得闲杂人等被屏退,连城站在那里理了理滚金的袍袖,歪了歪头,神色不变:“你几时认出来的。”

宋远笑了起来,他的气质往着文质彬彬,光风霁月上偏,骗骗小姑娘倒是很管用的。宋远能认出皇帝的,不过是因为赵西楼罢了。他不想牵扯其他,故而隐去了赵西楼,只是道:“草民也不是傻子。”

一旁的同僚对着连城是个什么身份都是心知肚明,但不会说出口让小皇帝不痛快,旁人也不会将这般偷鸡摸狗、胡天黑地地一通搅和的青年人将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这人是怎么分辨出这人中龙凤来的。

人生三大乐事,无非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他自视清高,所遇之故知都不过泛泛之交,他看谁都是一副蠢相,觉得众人皆醉,唯他清朗。

而所谓洞房花烛,还得先有金榜题名才好。

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谁愿意寒窗苦读三十载,一朝身死不相随。

他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未能收获应有的回报,那么此时以小计俩攀上皇帝,也不觉得是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情。

宋远知道赵西楼在看着,那个已经攀上枝头,如今是真凤凰的女人在看着。但他不羞不怯,好似在拿回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赵西楼目光沉沉地看他,宋远只是抬起头,注视着少年帝王。

这是个有些顽劣的少年,太后手中的傀儡,他却有自信让他成为一个盖世的明君。

连城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评价:“那你很聪明。”

宋远听了这样的话,情绪无所波动,他被无数人夸过聪明,他也从来自诩聪明。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份聪明的红利。

怨就怨出身寒门,非是天生贵胄,难得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