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楼断然拒绝道:“不行,你去做什么?我那死鬼老爹……我爹估计得抱着你的大腿三拜九叩了。”

苌鸿沉吟片刻,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反驳:“那我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苌鸿的简单一句话,便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对这样子的新帝不甚满意,更对这样子的太后不满意。

一时间万马齐喑,赵西楼也落得个清静。

赵西楼并不确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究竟几何,诏书上又究竟写了些什么。

是啊,她有什么当年?她如今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岁月长衣衫薄的时候。她眉眼一荡,心情也轻松了些。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称呼也不会变,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与废后无异。

他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同方才的风轻云淡很不一样,他看了眼端庄的皇后,但也没有说什么重话:“朕便信你不知,那你的儿子,知道吗?”

老皇帝倒是上过战场的人,反应得极快,一把将小公主护在了怀中,那条青蛇却不依不饶地咬上了他的手臂。这还不算完,竹林中暗藏杀机,又有几条青蛇蜿蜒而出,吐着信子便来了。

语毕便拢了拢袖子站起,望向那文武百官,五陵年少。祭祀大典理应开始,拜社拜稷,求个瑞雪丰年,百姓安康。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连寒咧开嘴一笑,十足的天真娇气,全然没了方才的杀气凛然:“我方才跳的舞不好看吗?我便是去准备这个了。”

连城坐在自己身旁,小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里了?”神色颇为担忧的样子。

魏鹿笑了:“老林,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皇叔那个人啊,女人很多,朱砂痣就一个,可惜啊似乎已经早早过世了。对着其他女人,看上去深情款款的,其实一点也信不得。”

徐蕊抬起一只手,拨弄了一下放在她面前的一盅茶盏,里头的茶水便荡了起来,氤氤氲氲升起水汽,挡住了她的眼帘。

如果她猜的不错,那宁理人恐怕是皇后那边的人。皇帝这一罚,便是给自己在皇后面前立威啊。

“过两日我就向陛下请愿,把你过到我的名下来。”赵西楼就差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了,虽未拍胸脯,但其神色信誓旦旦,连城虽有怀疑,但也打消了大半。

赵理元见苏鞍山离开,自己那便宜女儿姗姗而来,便急匆匆地上前去问:“方才苏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

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

她一心想着爬上几位少爷的床,却被安排到了这样偏僻的院子里来,连少爷们的影子也没摸着过,故而对赵西楼颇为怨怼,认为是她断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因而私下议论主子时言辞最为刻薄。

赵西楼离家不久,哪一条曲径通幽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偏偏走在这熟悉极了的地方,她觉得恍若隔世,仿佛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连城从未听赵西楼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与往事,一直也不知道她是懒与自己细说,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如今看到她与其父并不亲近的对话,早已明白了大半。

见赵西楼心情不佳,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只好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一旁。这几日日头尚好,阳光落地无声地撒了人一头一脸。两人自荫庇处走出,都被那阳光晒得通体舒畅。

赵西楼的眼睛被从狭缝中闪过的光芒一晃眼睛,却也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她终于在一处破败的院落驻足,连城一眼透过门洞看去看去,里头枝杈横长地生了棵难以一人合抱的老树。因为冬日时节,叶子已经凋敝殆尽,故而连城也不能辨别出究竟是什么树。

赵西楼停在原处,口气略显活泼地冲身侧的连城说道:“这是我住过的地方。”

如今里头那两处宅院都已经杳无踪迹,虽然它们本就摇摇欲坠,但总聊胜于无。

略显活泼的声音是不是装出来的,连城是不知道的。赵西楼那并不大悲大喜的神色,却是连城不曾见过,却又感同身受的。

晚间宴席上,赵西楼却是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是她几位表哥表姐也到了场。周家小姐个个都是鹤川夫人的脾气,提刀弄枪一点不差,男人们也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同赵府那斯斯文文得近乎小儿女的扭捏作态格格不入。

赵西楼同这些表哥表姐不甚熟识,但也隐约记得上辈子曾对她有所照拂,故而一脸笑意地看他们喝酒划拳,赵府上的男人哪见过这种姿态,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话早已说得通透明白,装疯卖傻的人依旧是听不懂。赵理元被夫人敲打过一番,一句话总憋在最终说不出来。

赵西楼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没什么反应。连城给酒气熏得迷糊,赵西楼见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怕给闷出病来,偏了头小声冲他道:“若不舒服便先出去,乙和寅都在,出了状况也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便出来。”

连城如蒙大赦一般点了点头,席间倒也无人注意到他出去。

晚风一吹,将他面上的红都给吹落了,吹得他一个激灵可算是把脑子里头的棉花都抖了出来。

他四下扫了一眼,并未看到什么暗卫,心觉他们藏得隐蔽,他一言不发地摸出赵宅,抵达门口还未站定,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小白脸在赵宅门口晃晃悠悠。

青年玉身长立,十七八岁的光景,衣衫轻薄,似乎努力想穿得体面些但无济于事。连城见他鬼鬼祟祟,迟疑着要不要上前。青年望见了他,却忽然像看见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都亮了起来。

连城退了两步,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简单规划了一番逃跑的路线。他不是很确定他一眼都没见过的影卫是否真的存在。

见他作势要走,青年却出了声:“姑娘。”

来人正是宋远,字河汉,同赵西楼亦曾有诗书之交。赵西楼入宫之事未曾同外人说过,直至侧妃之日才昭告天下,是以他得知爱慕的少女已入了那吃人的深宫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短短半月,却已情随事迁,风云变幻,那城墙之上的大王旗,早已翻了个面。

连城总算驻足,拿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那双美目看得宋远心神一荡,他有些为难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

宋远低眉垂眼,将那封信递到了连城手中:“恕在下冒昧,今日看见你与赵家小姐一道来,能否请姑娘把这个交给她。”

连城望着那几乎是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信,睁大了眼睛,几乎要挑起那被赵西楼画的好看的秀眉。脑子里升腾起三个“旧情人”大字,顿时警铃大作。

这不只是撬墙角了,这是当着人的面撬啊。

连城一抬眼,倒依旧笑得和蔼可亲,不见半点阴霾地点了点头,确乎是个乖巧的样子,冲着宋远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远脸上带笑,道了声姑娘多谢,便匆匆转身离开,一副像是怕被赵家人发现的模样。

连城脸上露出了一个嘲弄一般的笑脸来。

他望了眼赵府朱门里的人声鼎沸,仍未见赵西楼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上了马车。他装了一日的贤良淑德,静若处子,此时终于是舒展了腰肢,扭了扭脖子,觉着装成个姑娘可真累。

掏出那封文艺气息颇浓的小笺,面无表情,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地撕了起来。车内只他一人,故而这纸张撕裂的声响在空气中显得特别响亮,响得他心头明快。

外头人一掀帘子,同他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赵西楼望着他手中的碎纸,面上带笑:“你撕什么呢?这般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