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随手绕着电话线,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六个小时多余的火车行程,把他们拉到深山。闻所未闻的地名,卫星地图上居然都查不到。冯简查看细节地图才现他们身处一个偏僻的山谷。这列火车为了方便居民所开,算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而此站是终点站,三天才一车。

冯简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但,其实某人很冤。

冯简哑然。

沉默片刻,他皱眉刚要开口,宛云突然笑道,带点讽刺:“真不会说话,你应劝我不要报复,我应努力生活,努力工作,不要因为一段感情而多年消沉,放弃良多。你还应说,我所有的是虚幻,只有靠自己才是真实,我应依靠自己丰富的生活赢过周愈。你还应说,我是靠百分百运气,才能把如今的生活过得逍遥。”她淡淡道,“你应该这么劝我。”

冯简干巴巴道:“也没有。”

宛云望着他。

冯简先低头吃眼前碟子里的食物,过了会说:“没有人能只凭借一张脸,一次的幸运,一次的灵光一现,一次家族庇护,就能过上你现在的生活。生活没那么简单,不然我早成为亿万富翁。也许你所有的努力,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顿了顿,讽刺地继续,“当然,我目前完全看不明你努力的领域,也完全看不到你所成功的领域。”

宛云想了想:“我努力到了成功嫁给你。”

冯简深深地皱眉。

宛云微笑。

多年前的感觉依旧沉重,从高处坠下的感受不足为外人道。至于初恋,感动和受辱同样清晰,更掺杂生命威胁。如果没生那件事,也许自己会成功接管企业,成功接管富裕人生,成功从名媛成为贵妇——像圈子里大部分的女性,过上安乐生活。

但宛云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最初只是想浅淡解释,然而不知不觉地把故事讲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故事在冯简的态度前,似乎也无足轻重。

他思考着措辞:“倒不至于形容为愚蠢,只是很浪费时间和金钱的行为而已。”

宛云笑道:“就是说我愚蠢。”

冯简沉默片刻:“即使你和周愈复合,我这三年也不会和你离婚。我不喜欢绿帽子,你也不要挑战我。”

宛云摇头,平平淡淡:“他不足矣让我回头。”

冯简看着她,其实倒有些佩服。

敢做敢当,败不怨恨,多年后用如此平稳的口气谈起往事。不恶毒,不背后伤人,还真是李家最接触的疯子。宛云,的确有比耀人美丽和出众家世更出众的自在性格,再或者——如果宛云只是寻常家人的女子,甚至像她妹妹那样,只是平凡的贵家小姐——他是考虑主动追求她的。

顺着这茬,冯简再想到自己年幼而十足十怨妇嘴脸的小姨子:“宛今已经回城,我这个月便让秘书停止往她账户打钱。”

宛云眯起眼睛。

冯简再思筹:“她若是不上学,天天在家,就帮忙溜溜狗吧。”

第二碟盘子的食物已经被吃完,他对宛云说:“你没怎么吃,不然在餐厅再要点什么,不然回家让珍妈煮。”冯简劝她,“我听你妈说,今晚家中炖了乳鸽。”

宛云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你问完了?”

冯简打心眼不想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加风花雪月的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宛云不会离婚,周愈是否以权谋私还没想好。而今天已经被耗时良多,他抬手看表:“对你实在没兴趣。不过,我还有两次问你实话的机会,暂时保留。等我有兴趣再问。”

家中有客,的确截然不同。

平日安静散漫的别墅,在夜晚依旧生机勃勃。灯光大亮,宛今和何泷赌气般地坐在客厅,一人弄狗,一人修剪指甲。电视在眼前放得喧哗声,然而只有珍妈目不转睛地盯着。

冯简和宛云两人进门,动作轻微,皮沙上两人双双抬头。

何泷先假笑:“小冯回来了?真罕见,我以为在我家见你不易,然而借住你家,居然也难得见你一面。”突然想起宛今就坐在旁边,不好太打击冯简,只得生硬地顿住口气,“……白日工作想必繁忙,家里还有高汤,珍妈快为姑爷端一碗。”

冯简今晚在餐厅吃到喉咙,便把碗递给宛云,自己顺手拿起报纸。

宛今随后没有抬头,依旧来回摸着狗雪白的背脊,抚弄卷毛。何泷则先看看宛云,再蹙眉盯着冯简,先放松般地喘口气,再沉痛和惋惜地吸口气。

一时客厅里很静。

宛云不知为何,在汤的扑扑蒸气中有些安然和温暖。她想,自己依旧是最幸运的人。

即使错觉。

然而,深更半夜却被冻醒。

睁开眼,被子不知何时毫无踪影。冯简在何女士的眼皮子监视下,和她同宿。男人的保暖设施看上去健全,然而似乎同样没睡好的模样。

冯简见她转醒,冷眼看她坐起,在宽大床中寻找被子。过了会,他突然开口:“李宛云,若你和周愈已经毫无瓜葛,那宛今到底为何突然回城?”

☆、63107

宛云睡眼朦胧:“这算我必须回答实话的第二个问题?”

冯简顿了顿,再怀疑道:“当初周愈投资我公司,莫非也因为你?”

“即使我不知道他有多蠢,但你总自知你的公司值不值得。”

冯简没说话。

宛云闭了会眼,突然问:“冯简,是不是你偷偷把我被子抽走?”

冯简无声的比了个口型,但那女人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正在这时回头蹙眉看他。

台灯未关,光线晦暗,同床男女,深夜对视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一次的感受比次还剧烈,然而容忍度骤然降低。

宛云只觉得疼。巨大疼痛,如鲠在喉,甚至无法分辨混合其中的是干涩挤压逼迫抑或委屈。

冯简压在上面,越来越重,根本推不开。她不放松,他大概也不好受,却皱眉不肯停止,继续沉身烙压。宛云从未见过此番神态的冯简,平日掩盖的冷酷全然显露,带着股莫名戾气和异常强硬的态度,仿佛万物都不足矣阻挡他的意志。

正在这时,冯简停下动作。

他对上她的眼睛,明知故问:“很疼?”

不由自主,甚至还没意识到该回答什么,话已经淡漠地从她齿间说:“……对不起。”

一阵沉默。

冯简低头。

宛云的纤细锁骨在灯光下有阴影凹陷。她在他的目光下蹙眉转头,长睫、鼻梁到红唇,无一不是惊人精致完美的轮廓。冯简早知道这女人美,然而美其他的词汇和她没关系。宛云神态总透露极致的冷淡和厌倦,即使指尖深陷床褥,优美指节拉扯到白,至今不肯嘴软。

真是个……冯简不由闭闭眼,胸口满股难以泄的戾气,曾经的被捉弄,一直以来的压抑。

欲去无处,忍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