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让宛云身后那一大票累赘佣人都跟来,或者依何泷之言乘坐私人飞机。至少好过此刻、现在、目前——两人齐齐睡过站,居然都没人叫醒,如此低级而幼稚的小概率错误。

宛云没有移开目光:“可以送人啊,也可以自己戴。”

冯简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她总似天鹅凫水,姿态优雅,爱娇任性却又淡漠无情

冯简越对外人不耐烦加暴躁,外人越猜测他对宛云百依百顺。他的所有努力和严苛,体现在工作上事业上越努力。但感情上,他只是一位为爱失落的男人。

看客中的一半人,显然都没有费心花半秒钟去想一想,冯简最初和李家只是缔结商业婚姻。而另一半思考过这点的人,显然认为大众舆论对这婚姻是一个极好的导向。

何泷对宛云说:“这样,冯简就更不敢对你不好了。”

宛云随手绕着电话线,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过了会,馆长推门走进来。

“你妈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傻。”他说,“她好像喜欢强迫别人做事,然而又自诩决断民主。”

宛云蹙眉望着他。

“怎么了,我在这个寸土如金的馆里给你留了视野最好的办公室,你还不允许我偷听你的电话?”

馆长说,脸上丝毫没有内疚的表情。

宛云沉默片刻:“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妈妈从来没为难过我。”随后说,“这是上次卖画后该支付给馆长的佣金,支票夹在里面。”

馆长哼了声,不动声色地把杂志握成一团,揣在兜里。

“我其实也一直想问你事情。”他嘀咕道。

宛云笑道:“怎么,在这里收取的佣金会上涨吗。”

“嗯……这件事也是要说的,但我现在想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凭你的才干,家世、凡事再肯用功一点,在商场上不会比宛灵做得差。而即使你不乐意从商,从事哪个行业都不是问题。为什么来我这里当个艺术品经济人?”

“其实在不知道您的性取向之前,我一直盼望能嫁给您。”

馆长皱眉:“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宛云笑笑:“馆长还真麻烦,收我钱,还要对我啰嗦。这种作风太恶劣。”

馆长水平地凝视她,秃头下的眼睛看上去全是认真,直到宛云的笑意褪下。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作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或者再回学校读书——”

宛云简单道:“胡馆长也厌倦我了?怎么没完没了的问?”

“不是。我只是听了你妈的话,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当时全城的杂志都会写你。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家族不是已经把你选为企业接班人吗?一直专心培养你,有钱有貌,当时大家都管你叫本城无冕女王吧?我在机缘巧合下也远远见过你一面,心想这小丫头身上难得的没有娇蛮之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以后一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馆长看着她:“所以我想,你如今小事都能听你妈唠叨那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云云你对艺术有天赋,但在这方面仍然不肯上心的。这样做研究不肯做研究,做经济人不肯向市场低头,对自己再放任自流——如果这是你追求的自由生活,为什么你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快乐?”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宛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馆长看着她:“那天买你画的男人?”

宛云扬起一条眉毛,怀疑道:“馆长,你是不是又重看视频监控?你听到我和周愈的对话了?”

馆长不耐烦地说:“整个艺术馆都是我的,我乐意怎样就怎样。还有,你自己执意要当庸才,不能总把原因推给别人。”

宛云看他一眼,随后低头整理着她桌面上的书,一摞一摞摆好:“他呢,很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而骗过我。然后他断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馆长苦口婆心地说:“没可能,你妈不会同意你做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一直活的很成功,那种性格。嗯,而我看到获得成功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和他一样的特质——”她沉思地说,“我讨厌成为那种人。但既然我不想报复他,也不想为了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而努力去鞭策自己,所以我想……我可以退出那种所谓成功者的竞争。”

馆长长大嘴巴:“你在说什么?”

宛云说:“所以我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然而,我又觉得自己还是迷路了。”

馆长睁大眼睛,显然正在费力地跟上她的节奏,但显然理解不能,嘟囔一些:“即使相同的颜料,但作者不同,最后会成为不同的画,这也就和人生一样——”的废话。

宛云笑了笑,她的思维向来难以捕捉,曾经周愈很能领会,到如今她似乎又碰到半个知音。不过那个人总对她有无来由地厌恶和烦躁,宁愿用鼻腔出的冷哼代替一切回答。

☆、4792

宛云长久的沉默,馆长再等待片刻,作出不耐烦地弹动手指,放弃心灵的深刻交流。

身在这个在异于常人生活中的行业,平日已经受够抽象画派风格的对话。艺术家千百年作出的疯事已经够多,馆长对宛云的过去兴趣缺缺,此刻决心找个更有趣的谈话切入点。

馆长亲切地说:“我现你丈夫最近变瘦了?”

宛云挑眉望他。

馆长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难道你平日都不看八卦杂志吗?”再摸着他的下巴,“冯简消瘦的原因又是什么。嗯,比如说,也许你心灵空虚,所以在上如狼似虎,格外饥渴?因此人家每晚被你压榨,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李宛云,你听我把话说完,快开门!”

冯简患上重感冒。

何女士从瑞士扫货回来,自然要先看望爱女。但房车一入前门,她的玉指不由深深掐在皮座里,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曾经的半山豪宅,如今的野生动物园。

整个下午,何泷指挥着佣人把家里彻底清除一遍,又再预订各种进口花种。

冯简在山下,远远地都能听到家里除草机轰轰轰地震天响。他下车,嗅到满鼻青草味,而家中的两只牧羊犬也没有像往常样愚蠢热情地扑上来——何泷冷冷地说:“送去宠物医院洗毛吹风检查身体。”

冯简无声望宛云一眼。宛云也刚进门,正在玄关处陀外套,但她背后也似乎长了眼睛,轻声道:“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何泷很合理地说:“我早跟小冯邮件说过我会来。”

冯简看着她,全宇宙和丈母娘并肩可怕的存在,只有信用卡公司。何泷的确早给他邮件,在十天以前。何泷在60多字节的信中,的确说要来视察,但用的时间状语是“待空闲时”——现在看来,何泷似乎是指“她本人空闲时”,而不是指“女儿女婿空闲时”。

三个人的晚餐跟受刑一样,对宛云和冯简都是。

何泷的手像花蝴蝶,刷刷刷刷地指挥人给宛云布菜,嘴也不闲着。她轻柔地对冯简说:“小冯,你和云云很想早要孩子吧?你看你,一直把自己当外人,总觉得替李家人打工,”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有了孩子后会好些。”

冯简很想说不是,然后又想说是,最后面无表情吃饭。

何泷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男人过了四十,生下的孩子容易体弱。”

冯简抬起头坦率道:“我从没听过有这种科学研究,你编的?”

何泷压着满腔怒火,一字一顿说:“我从来不看科学研究,但我亲自养过孩子。”

冯简皱眉看着她,宛云轻咳一声,何泷的战火却转移到宛云身上。

“云云,”何泷收起眼利,声音再轻柔一拍,“我记得你不喜婴孩。何至于?我至今记得你幼时眼眉深刻,面粉般一团,不爱笑,总皱眉,又美丽又惹人厌。还记得你上国中,那个青年校监还偷偷往你书包里塞信,最后被开除——”

宛云对上冯简评估的目光,多少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