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见了我和卫青,她这才面露喜色,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丫鬟便扶着她,半歪在了榻上。去病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见母亲这个样子,他不由地也流露出难过来。只是这对母子从来都不曾如其他母子一般亲亲热热过,去病只是难过地看着,却始终欲言又止。

我疑惑地站起身来,朝宫门口走去。推开门,除了夹杂着飞雪而来的寒风,没有一人的踪迹。我正要进去,却在墙檐下发现了两排脚印:一排已渐渐被风雪所覆盖,另一排还没有,深深的脚步一直绵延向西。我朝西望去,未央宫远远矗立……

我望着她如水月的杏眼,温和中带着冷艳。心中竟有几分佩服起这个女人来:我知道她一直以来对卫青的心思,也许起先只是疼惜这个比她小那么多的少年;再到后来的赏识这个人才;直到这个少年在她的眼前慢慢长大,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对他的感情再也不是从前那般的怜惜而转为青睐。她一直是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矜持端庄的女人。卫青林中遇险那次也好,被刘嫖绑架那次也好,这个女人每一次都是竭尽全力地去救他。也许在她的心中,这个少年早就已经悄悄地住进了她从不对人敞开的心里。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陛下。”绿筠惶恐地对着身后的人行礼道。他一脸的疲态,我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我的心在痛,像撕裂了一般的在痛。我痛的不是雷备的死、刘陵的死,也不是淮南八公的死,而是那个在我心中对我那么好、给我安定、给我依赖的刘彻已经死了。如果是在清暑殿的时候,我根本不会这么心痛,因为我不爱;而现在我这么心痛,是因为我爱。

“是啊,臣走了这么多年。这景没变,很多人和事却都已经变了。那时我记得一起来的还有卫青,这次卫青没来,却有张大人。”张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彻,神秘地笑了笑,拨了一把琴弦,发出流水一般动听的声音。刘彻笑着打趣道:“朕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一定要找一个和你一样精通音律的女子,最好也美得如她的琴声一般。可你现在的这个女人,是个匈奴人,长得也着实一般。既然她是伊稚斜硬塞给你的,如今你已回到长安,何不再娶一个?朕给你寻好的来!”

绿筠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对我小声地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奴婢和奴婢心中的那人永远都不可能了。奴婢试着问过他,他对奴婢说,他心上的那个女子只有一个,只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久,他才开了口,对我道:“我们之间的恩怨,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只要刘陵平平安安地跟着我走,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只好手下无情。要怪就怪老天这样的安排,要怪就怪你的夫君刘彻对我淮南太过无义。”我苦笑着,对张汤说道:“张大人,按照他说的去做,放了刘陵吧。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我会去和陛下说。”

我匆匆地离开了牢房,像门外奔去,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眼流了下来。我沿着长巷,一路奔跑着,脚步声踏碎了青石板的路,也踏碎着这长安凉薄的月光。

“刘陵姐姐,你可还记得阿娇姐姐府上的陈雪柔?当年被逼婚,与你一道去了淮南国的陈雪柔?”“陈雪柔?”她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与不安,冷笑了一声,对我道:“哼!又是你们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吧?这个张汤还真能折腾!连这个都搬出来了。反正刘彻已经定了我父王的罪,还要审我做什么?该知道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休想从我嘴里套去半分!告诉张汤,不用再对我手下留情了,直接弄死我算了。”

我抱紧了妍儿,心里感慨道:我有这么听话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愿与我共看山河、给我安定的丈夫,我还有什么过去放不下呢?更何况孩子死后,那个人已与我无关了。他当日对我那么无情,我又何必对他有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谋反也好,忠诚也好,受牵连也好,都是看他自己的造化。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与我无关了。我所在乎的是我此刻所拥有的至亲!

我抬起头来,泪水在眼里打转,“可是……可是臣妾事实上并不是卫家的人啊!臣妾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些陛下全部都不追究吗?”我的心如有小鹿在怦怦地跳着,我是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穿得莫名其妙。我到底会怎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在了这个时空里,他会怎么办?

那江采女还在东张西望着,听了徐美人的话,立马接过话茬说道:“姐姐哪里笨嘴拙舌了,臣妾觉得姐姐这样懂事儿的人,日后必得圣心才对。”徐美人轻声咳了一下,道:“我哪里能有那个福气?”那江采女却丝毫不自知,继续说道:“那怎么了?我们才刚进宫而已,往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你看,卫夫人不也是在冷宫里待了一年多才晋了夫人。”

我刚欲开口说话,她两眼却忽然看向了我身后的空气,双手伸过去抓着,喊道:“骏儿,我的骏儿呢?他怎么不在?快!快叫他来!他被带走了是不是?他去哪儿了?”我想她现在是真的已经糊涂了,于是便劝道:“大娘,骏儿跟着他娘在陈府呢?您忘了?芍儿现在已经嫁给陈掌了。”

“陛下,陛下!臣妾身子不适……”我红了脸,他狐疑地抱着我,看着我。我悄悄地凑近他的耳边,对他道:“臣妾又有了。”“真的?”他欣喜地问道。“恩。”我有些怕羞的点了点头。虽然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是每次说出这件事,都会让我感到有些羞怯。

他崇尚儒家,可以跟皇祖母祖孙反目;为了不让大汉的女子再像南宫公主那样嫁去匈奴和亲而日夜练兵马。他是一个有担当、有抱负、有胸襟、有气魄的大男人,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护卫他所爱的女子。你从来都不知道,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用心去爱过他。

他摇了摇头,平静地对我说道:“你想得太轻巧了。我只负责建章宫和上林苑禁军的事务,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多,不过有一个人,应该可以帮得了你忙。”“谁?”“张汤。”张汤?我豁然开朗,那日是张汤带了阿娇走的。他现在掌管刑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件事情了。

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黑,差点栽倒,绿筠忙扶住我。阿娇姐姐?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用巫蛊之术来害我?难道她真的对我恨之入骨吗?就因为我得了刘彻的宠幸,替他生了三个女儿?

张汤?好耳熟的名字。我想着,忽然忆起,“不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憔悴、胡子拉碴的人么?”“是的,朕打算重用他。他在审犯人这方面很有一番法子,而且还很是勤勉能干,让他来办事。朕相信他的忠心。”张汤?我终于想起来了,之前一直觉得耳熟,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酷吏——张汤!

她欲拉过我同她一起坐,我低头轻声地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岂敢与太后平起平坐。”她眯着眼睛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孝顺聪明的孩子。你过来吧,你现在肚子里又怀着我刘家的子孙,岂有让你站着的道理?”我依言坐了过去。

芍儿急急地从外跑过来,一眼看见去病,便恼怒地骂道:“你这个兔崽子!这么不听话!这宫里是你能乱跑乱走的地方吗?冲撞了哪位主子你的小命都不够赔!”我一把抱住去病,站起身。芍儿见了我,陪着笑,恭恭敬敬地喊道:“民女见过卫夫人,夫人长乐无极。”我淡淡地笑笑,摸着去病的头,对她道:

我笑着同他一起看向远方,旭日东升,□。

看着他一脸的恼怒,加之先前阿娇的事情,刘嫖也处处从中约束。可见他如今对刘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可是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青儿他如今到底这么样了?怎么会十天过去了才得到消息?他又是怎么回的家?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谜团,等待着去解开。

我一边急急地走着,一边在心里祈祷道:卫青,你还欠着我一个好大的人情。当初是你用计将我送进宫来,你说你要看着我步步走向我应该过的生活;你还没有成为大司马将军,还没有杀匈奴,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刘彻一脸欣喜地抱着女儿,看了看我这满屋子放着的花儿,笑着对我说道:“许久不来这清暑殿,今儿个一进来就闻见你这满屋扑鼻的清香。这园子原是先帝的一个美人住的,听说那位美人生前也很喜欢侍奉花草。朕看你这园子也被你打理得花团锦簇的,像个仙境。瞧这丫头,眉清目秀的,就像屋外的花骨朵儿。朕想,不如就给这丫头取名叫刘妍,百花争妍斗艳,封号就是卫长公主。以后朕要将你护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