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娘!”正值十三四岁如锦年华的妍儿虽仍是几分稚气未脱的脸,却已然有了小美人儿的样子。她从背后踮起脚搂住我的脖子,娇嗔着喊我道。一看她这副样子,我就知道准没好事,于是故意沉着脸问道:“怎么?是不是又闯祸了?”

“送到我府中吧。”我惊异地循声回头望去,竟是她!我一向不太喜欢这个人,即使如今成了亲戚,也还是只对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而已。她依旧是那么美丽高贵,她抿了抿嘴,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却只是看着我们并没有笑着。

“你还是杀了他们。”

听他讲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刘彻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啊,你竟已走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有这么多朕从来没有见过和听闻的东西。你竟也娶了妻子,还有了儿子。”张骞看了看我,也笑着对我和刘彻道:“陛下还说臣,臣这一走,陛下不也终于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那时的卫美人如今已是我大汉的皇后;卫青臣就更不及了,臣在匈奴囚禁着的时候,他却已经把匈奴打回老家了!”

“那你……”我担忧地问道。绿筠转而笑着对我道:“娘娘请放心,奴婢今生心中只此一人再无他念。奴婢亦不求能与之相伴,只要奴婢能看见他,哪怕只是远远地一眼就够了。奴婢只想一直在椒房殿里陪着娘娘,照顾娘娘。”我轻轻地抚上她的手,“傻丫头,一辈子陪着我,大好的韶华便都付给了这深宫高墙。”她苦笑道:“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韶华尽逝,终身禁锢在这深宫里?”

“哈哈哈。”牢房里回荡着刘陵凄厉的笑声。“跟你走?跟你走!真是太可笑了。可笑啊可笑!蠢,你真是个蠢人。难怪我哥哥看不上你,我父王也看不上你,就连卫青也看不上你。因为你雷备就是一个十足的窝囊废。除了你的剑,你还有什么?你的一双眼睛简直就是瞎的!我背叛你,我离开你,我为了利益做田蚡的情妇、和全长安的官员来往……我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向你,我这样对你你还不明白吗?雷备,我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惜你永远都不长心。”

我终于快到长巷的尽头了,平时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地方,今晚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漫长。我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这时绿筠从身后追了上来,她急急地边喘着气,边对我道:“皇后娘娘,您真是急死奴婢了。”她走过来欲扶住我,我一挥袖子欲甩开她,谁知却被一块青石扳倒,一个踉跄扭到了脚。

我跟着牢狱沿着幽深的过道走着,两边燃气的火把显得分外诡异。刑房的正中摆着一张铁制的床,一旁架起的盆里火炭像涉一般吐着红红的信子。我知道,这便是西汉大名鼎鼎的酷刑:铁床。据说这就是张汤发明的。将犯人整个人的后背贴到烧红的铁床上去,如同殷商时期纣王宠妃妲己发明的炮烙一般。可以说是残忍至极。绿筠跟在我的身后了,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顿时怕得低下了头。

“娘娘,娘娘!”绿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我急忙问道:“打听出来了吗?”她忙不迭地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道:“打听到了。刘翁主现在被关押在天牢,陛下正命张大人审问刘安谋反的事。”

刘彻将怀里的据儿交给一旁的奶娘,走到我的床边,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子夫,朕之所以命人为据儿做《皇太子赋》,就是要告诉天下,刘据就是我大汉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可……”我迟疑着,“毕竟据儿还不是太子啊,况且据儿才刚出生而已。”

我淡淡地笑笑,对她道:“无妨。江采女快人快语,也不失为江采女的好。”那江采女自知失言,低下了头不高兴地嘟起了嘴道:“你们都笑我嘴笨,那天选家人子进宫,我肯定成了全皇宫所有人的笑话了,中常侍大人也笑我,连陛下也笑我。哎,这下我在后宫可怎么做人啊?尤其是王佩瑶你不知道她笑得那个样子,整个人都快笑得倒到后面去了,哼,等我哪一天也做了夫人,我一定饶不了她!”说完握紧了小拳头,一副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摸样儿。

看着卫母现在的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不禁也酸酸的。她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得不容易,难得能养出卫青这么知忠义、明道义的好男儿。若是生在一个好人家,她一定会是一个有贤德的人。卫青又试着在她的耳边唤道:“娘,不是芍儿,是盈袖。是盈袖来看你了,还有她的女儿。”盈袖?多么耳熟而又陌生的名字!不知不觉,我已经以卫子夫的名字在汉宫生活了好几年。

而此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一个满是祈求的大男孩。我想,他一定是想叫我生出一个像骏儿那样可以与他一起嬉闹的小子来吧。作为古代人,我又不能向他用科学来解释生男生女的问题。所以我只好笑着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对我道:“那朕今晚就睡在未央宫,你放心,朕不会去任何一个家人子那里。”

“不必了,是我自己招认的,也是我自愿搬来长门宫的。”“阿娇姐姐……”眼泪涌了上来,我感到一阵心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住在冷冷清清的甘泉宫,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深爱着另一个女人。这种滋味还不如待在这长门宫里,望着这巴掌大的一片天,至少我还有回忆去让我度过日日夜夜。”

我找到了张汤,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日我看见他时颓废,反而是一身精明干练的样子。只是那犀利的眼神,实在是叫人恐惧。想必什么样的犯人都会对这样一个审问官胆颤吧。“不知卫夫人来找臣有何事?”“本夫人想知道那日甘泉宫的宫人你们有没有抓来一一审问。”

我心下断定此事是与我有关无疑了,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了出来。对着他冷笑一声道:“你不说也可以,那本夫人就将你交予天牢的张汤张大人,到了刑狱,还怕你不说不成?”那宫人听罢,立刻跪倒在地,哭着喊着向我求饶道:

“子夫,你怎么了?”我一愣,见他叫我,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没有,臣妾只是有些困了。”他一笑,大手紧紧地搂住我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在朕身边。还有朕的那些死士。张骞走了,现在还有卫青。朕早看出来了,你弟弟卫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等时机成熟了,朕就……”

远光元年,太皇太后窦氏薨。

“好养活些?”我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道,“都是你的儿子,后嫁的夫生的就可以天天抱着,以前生的就可以放养着?你知不知道,你今后这一世的光耀都凭你的这个儿子!陛下给你赐婚,说白了也是希望去病将来做了大将军,出身能好些,不用跟着你再在平阳府里吃苦。我叫你一声姐姐,有些话,一家人我不想说的太明白。你最好心里清楚。”

他叹了口气,说:“朕与张骞自小一起长大,刘荣哥哥在的时候,父皇并不重视我们母子,所以两个患难之交便显得格外珍贵。那时,南宫姐姐经常陪我们一同玩耍,记忆中那么亲切美丽的姐姐就这样嫁到了匈奴。所以他,一直都跟朕说,只有无能的王朝,才会用女子来换取和平。”

我舒了口气,道:“原是这样,人回来就好。”忽然,我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窦太主那边的事?”刘彻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朕来你这儿,就是要跟你说此事。刚刚,朕已经去了太皇太后宫里,质问了姑母;人证都在,她也只好承认了。的确是为着你和阿娇的事。以前无论她怎么闹也好,今日之事,朕绝对不可以再纵容!

她哭着就要下跪,我忙扶起她,急切地喊道:“别哭了!现在哭也不是办法!如果青儿真的是被什么仇家给掳走了,那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先找着他人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她脸上挂着泪,两眼对我眨巴眨巴,怯怯地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五日之后,待我能下床了。我便遵照旨意,搬到了原先为我准备的披香宫。离开清暑殿的时候,我不禁感到有些惋惜。这个我住了两年的地方,虽有着令我畏惧的冷清,却保全了我和妍儿。从此再没有这青青的翠竹、吟吟的流水,也许等待着我的,会是一场又一场风云诡谲的宫廷争斗。可是我不再畏惧,不再想逃避。很多事情,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便是逃也逃不掉。

她愣愣地想着我的话,没有再与我争辩。半晌,她冷冷地开了口,对我说:“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刘彻那个负心汉的?”我望着她绝望而凄厉的眼神,点了点头。她一挥袖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道:“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刘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对我?我把天下最好的江山都给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抿嘴笑笑,点了下绿筠的鼻子,道:“你倒比我还担心。”绿筠得意地一扬头,道:“那当然,我可是最心疼咱们家人子的了。家人子每天都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当心生出来的是个小公主。”我望着靡荼花微微的脸红,说:“公主有什么不好?”绿筠不解地问我道:“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巴望着能生一个皇子?就是寻常人家,也都是盼望着能生子。自古母凭子贵,家人子不希望能生一个皇子吗?”

刘彻看了一眼一旁的绿筠,对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