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二人随着茜儿走了进来,对我例行了宫礼,我便让她们都坐下了。我暗自打量了一下她们二人:这江采女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如秋实一般。说不上美人,倒也长得讨喜;而那徐美人,看上去端庄质朴,倒像个贤妻良母似的,笑盈盈的。

“见过卫夫人。”她怯生生地跟着卫青念叨。我疑惑地看了卫青一眼,他淡淡地对我道:“这是内子巧娘。刚来长安不久,没见过世面,还请夫人不要多怪。”我恍然大悟,忙对他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不见怪?是你的妻子那便是我的弟媳妇儿了。都快进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朕也以为你从来都不会为朕吃醋。”他目光灼灼,一眼看穿了我的内心。我的脸一下子烫烫的,羞地低下了头。绿筠她们见状,全都抿嘴而笑,走了出去。“子夫,朕说过,只想和你一起去看如画江山。那些家人子,是母后替朕选的,不是朕的本意。朕也不会去理会她们,朕只要有你,还有妍儿她们就够了。”他握住我的手,将它贴到脸上。

绿筠气急败坏地冲那宫人嚷道:“大胆!竟然对夫人如此无礼!”那宫人依旧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道:“这是陛下下的令,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请夫人恕罪。”我冷冷地打量着他,宫里多的是势力谄媚的人,在我盛宠的这段日子,还真没有人敢对我这样。原先甘泉宫的宫人宫女要么暴毙要么出宫不知去向,那这些人就是从别的宫里调过来的。

他看见了我,先是一惊,随后有些尴尬的笑笑,谦恭有礼地对我说道:“卫青见过夫人,夫人长乐无极。”旋即又抬起头来,问我道:“不知姐姐来找卫青所为何事?”我暗暗瞧了瞧身边的人,他迟疑地看了一眼,随我走到了一边。

在披香宫躺了好几日,难免觉得有些无趣。我便叫绿筠陪着我,在宫里四处走走。走着走着,我却感觉身边的那些宫人似乎都怪怪的。虽然她们看见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声夫人,可是却都在窃窃私语什么。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禁好奇地问绿筠道:“绿筠,今日我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为何那些宫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我心里想着:刘彻这个人,算是重武轻文,叫他一直秉持儒家的仁爱实在是不大可能,毕竟他又不是李世民那样的帝王。说实话法家的学说还是挺适合他的。我试探着对他说道:“其实,依臣妾愚见,陛下秉持仁爱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只是这仁爱,也是要分人的。对遵纪守法的人,自然仁爱对待;而触犯刑罚的人,如果一味的仁爱只会纵容他们。”

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自他登基之后,除了我给他生的卫长公主刘妍还有诸邑公主刘娟,后宫里并无其他妃子有子嗣。确切的说,后宫里的妃嫔根本就不多。都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可刘彻的妃嫔三十都不到,而且基本上都是有名无分。我是因为有他在,又经过了上次的事情,阿娇姐姐虽对我恨之入骨,可刘嫖也不敢再对我怎样;不过其他的妃嫔就很难说了。

见我叫他,他便从假山上爬了下来,奔到我面前,扑进我的怀里。亲热地叫道:“去病想姑母了,姑母想不想去病呢?”我溺爱地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地对他说道:“想,怎么不想?姑母每天都在想去病。不知道去病最近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子夫啊,快过来。”寝宫内,他带着爽朗的笑对我说道。我抬头,却看见这宫中还站着另外一人——张骞。张骞见了我,忙对我拜道:“奴才见过卫夫人,夫人长乐无极。”刘彻哈哈大笑,一挥袖子,轻轻拍在张骞的肩上,对他道:“瞧瞧,记得那日我们在长安郊外赛马,那时她还没有入宫,你还可以与她一道抚琴欢歌;现在,你见了她,还要叫一声夫人。让你再与之抚琴欢歌,你还敢吗?”

如果说没有了卫青,那我又会是谁?以我进宫的身份——卫盈袖,而并非是卫子夫。难道说历史真的被我改变了?没有卫青也没有卫子夫?也没有西汉与匈奴征战抢回的版图?我坐在梳妆台旁,揉着我几天没睡已揉得疼痛的太阳。想着的却远比他们想得更多、更远。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也许就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回去,只能死在这里……

也罢,见就见吧。于是我便只好叫茜儿去将她带过来。一进宫门,她便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对我嚎道:“妹妹啊,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啊!青儿……青儿他出事了!”什么?青儿?我忙拉住她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谁?是青儿吗?他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出事呢?”

屋里只剩下我和刘彻还有几个宫女。他走过来,坐到我的床边,一脸恼怒地对我道:“你知道刚才中常侍跑到上林苑告诉我此事的时候,朕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若是朕来晚了一步,朕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你?刚才,想必皇后已经来你宫里大闹过一番了。她早已不是你我儿时认识的那个阿娇姐姐,在后宫里,你还是长点心的好。不要再用你的那套一意孤行了!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我们的女儿想想。”

“诺!只是……”他面露难色,道,“陛下今日不在未央宫,而是与李广等几位将军在上林苑,只怕还有耽误些时辰。家人子在陛下回来之前,务必保护好公主,谁来了都不能把公主抱走。”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中常侍急急地走了,我有些绝望地瘫了下去。绿筠心疼地扶住我,我苦笑着:哪怕只一瞬间的拖延,这瞬间之中,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看来我瞒着是错,不瞒也是错。不瞒恐怕早就已经胎死腹中,而瞒到现在,想不到还是难逃厄运……我现在只希望刘彻能尽快赶来,前所未有的恨不得他现在立刻就出现在我眼前。

我笑着摇摇头,对她道:“好歹你也跟了我一场,跟在我这个没有恩宠的家人子身边,平日里没有什么好处。反正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倒是你,出宫以后还要医治母亲的病,将来你还要嫁人。身边有点东西,总归比没有的好。”“家人子……”萱儿满面的泪水,绿筠在一旁也劝着说道:“你就收下吧,这也是家人子的一点心意。”萱儿执拗不过,只得收下了。

听着她们的遭遇,我的心里也涌上了一阵酸楚:说是出宫,可我又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同样是陈府的下人,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是无家可归。即使我这次出了宫,又能去哪里?难道还要我回卫家混吃等死吗?可除了那里,我又能去哪儿?我不过是一片漂泊无依的飞絮浮萍,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想,如果我能出去,便去乡间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守着一块田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吧。什么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都与我无关了……

一早,绿筠帮我梳头,拿过一支金制双翼的蝴蝶钗别在发间。我笑了笑,对她道:“为何要替我别这蝴蝶珠钗?我又不是花。这么大的一只金灿灿的蝴蝶,别在头上怪重的,还是不要带了。”说着便伸手将它摘下,拣起妆奁盒中一支碧玉钗,在发髻上比了比,道:“还是这个好些。”绿筠叹了口气,道:“家人子啊,您不该打扮得这么素的。”我弯了弯嘴角,看着镜中的自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带上了一股与自己并不相符的沧桑。“素吗?素点不是更好。”

我凝视着他,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哑着声音说道:“臣妾从来没有觉得皇上不够好,臣妾也没有别的心上人,更对卫青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臣妾对卫青只有姐弟之情,再无其他。倒是臣妾的这个弟弟,对皇上倒是忠心的很,否则也不会故意引得皇上来府中,让皇上找到臣妾。”“哦?是吗?”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眉头微蹙。“是与不是,皇上自己心中不是应该清楚的很吗?”

我就这样只能坐在这里喝喝茶,吃吃点心。绿筠站在我的身边服侍我,其他的人都在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地打扫着清暑殿。一直到了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正倚在妆镜台边出神地望着窗外,这时茜儿从院中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说道:“家人子,中常侍大人来了。”“中常侍?”我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早上听那个□长的宫人提起过。绿筠一脸的惊喜,在我耳边悄悄提醒道:“就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我恍然大悟,这时,那位中常侍已经走了进来。我还以为是一个跟赵高一样一脸奸臣相的宦官,谁知竟是一位长者,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却是一脸慈祥的样子。

“这靠近前面的几处宫殿多为皇上处理朝政的宫,往后便是皇上和各路宫嫔居住的寝宫了。这未央宫呢是皇上的寝宫,皇上平日里与朝臣商量政事也是在未央宫;皇后娘娘住在甘泉宫;东南面的长信宫、长乐宫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住的地方。家人子刚进宫,对宫里的一切还都不是很熟悉,所以千万别走错了。万一冲撞了哪位主子,那可就不好了。”我心下思忖着:原来椒房殿现在空着,不是阿娇姐姐在住。日后在这宫里虽说我不愿去向别的女人一样贴着刘彻,可是我也不想做个出头的刺儿,早早地命丧黄泉。对于宫里的一切,少听少问少看,做个普普通通的家人子吧。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对着宫人说道:“多谢黄门的提醒,今日能遇到春长贵人的引路,真是盈袖的福气。”

“我不需要。昨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走吧。”青儿的语气强硬而不由分说,这个时候的他,我已经隐隐地看见了那个大将军的影子,坚决果敢,却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弟弟。

我刚要开口对青儿说出我的想法,他却按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听着,你骑上马赶紧走,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我实在不能做个袖手旁观的路人,这不是我卫青的为人!”“不!我不要先走!我要留下来跟你一起。”他一听急了,低低地对我吼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万一那些匪徒再看见你,我到底顾哪个?事不宜迟,赶紧走!”说着,他连拖带拽地把我推到马上,拍了一下小红马的p股,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小红马已经带着我跑走了。

可是……这个霍仲儒真的会把芍儿娶进门吗?刚才看着他的那副嘴脸,我心里真是为芍儿捏了一把汗。不过还好,所幸她还有卫青这个弟弟。以后青儿做了大将军,她的儿子霍去病也封后做将,她这个做姐姐和母亲的也算是一辈子无后顾之忧了吧。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到现在还以为她的情郎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我真是越来越觉得男人太可怕,当着你面的时候可以说的跟真的一样;转过脸去就可以是另外一副嘴脸。这世上我到底还能相信谁?看着芍儿哀求的眼神,我不禁有些心软,难道还要她继续这样执迷不悟吗?还是早点让她清醒的好。于是便对她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听到这句话,卫芍儿却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也站起身来,对卫大娘说:“娘,你这话说得不对。正是因为我有了仲儒的孩子,我才更要去找他啊。他是我腹中骨肉的爹,我不去找他我去找谁?再说了,他就是好,比任何男人都要好一百倍,好一千倍。他刚刚还对我说呢,只要我生下的是儿子,他就一定休了他的发妻,然后娶我进门。”

我看见青儿的眼中满是心疼和无奈,而她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我,疑惑地问道:“青儿,这个姑娘是……”

“说法?什么说法?”我被蕙娘的话弄糊涂了,她不会认为是阿青把我给弄伤了吧?于是我忙笑着对蕙娘说道:“蕙娘,你可能是误会了。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晕倒了,是阿青把我给背回来的,不是他把我给伤着了。”蕙娘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阿青,又看了看我,问道:“这么说,他真的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弟弟啊?你可不要骗我,你放心,蕙娘会给你做主的。”

我回过头,拉长了脸对她说:“你不是对我说那个绳子没问题吗?结果呢?要不是有人半空中接住了我,我恐怕现在早就摔得不省人事了!”蕙娘见我生气了,脸上也挂不住了,忙拉着我的手,赔着笑脸说:“别别,你别生气啊。我的姑奶奶,我……我也不知道麻五他们事是怎么做的啊?我回头就去教训他们去!你千万别生气啊。我给你赔不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现在就让你做我们长乐坊的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