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皇宫里,还从来没有出过宫。一路上被长安街的繁华热闹吸引着,现在到了卫府,又不知所措起来,直攒劲了我的手,小声地问道:“母妃,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呀?这个宫妍儿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呀?”我笑着对她道:“妍儿乖,这里不是我们宫里的哪个宫,这里是娘入宫前住的地方。我们要进去看你外祖母。”

我叹了口气,道:“睡不着。妍儿、娟儿、媚儿都睡了吗?”“夫人,三位公主都已经睡了。有奶娘看着呢,您就不用担心了。”我望着窗外的月儿,喃喃地对绿筠说:“绿筠,你说,人是不是都是贪心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什么都不想要;可是等你有了一丁点的时候,就会想要的更多。人是不是又都是善变的?以前不喜欢,可是渐渐的,也许就会喜欢了……以前喜欢的,可是渐渐的,也许就不那么喜欢了……”

我剜了那宫人一眼,他似乎被我这一瞪吓得哆嗦了一下。我冷冷地对他道:“滚远点!我有话要跟皇后说,你去向你的主子复命也好;直接将我拿下也好,只是现在不要碍着我的眼。”他怯怯地说了一声“诺”,然后退开了几步。

我知道,他都这么说了,我再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明日宣读废后诏书,此事太蹊跷,我必须要赶在明日废后诏书宣读之前,去查出幕后黑手,还阿娇一个公道!我退出了未央宫,绿筠见我一脸凝重,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便对她摆摆手道:“算了,不必了。你也说了,她们也都是闲来无事罢了。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了。我们散心归散心,不必理会她们。”绿筠点了点头,陪着我接着向前走去。

我没有如她们愿地为大汉添一位皇子,又是一位公主。三公主承袭了她两个姐姐,依旧长得清丽可人,更兼一份妩媚。刘彻对我连生三个女儿的事情哭笑不得,却依旧视如珍宝,为她取名媚儿。自窦太后仙逝之后,他便是真正亲政了。朝中、军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像山一样像他压来;还有北方的匈奴,日渐猖獗。远光二年,马邑之围未能伏击匈奴,开始与匈奴大规模交战。这阵子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能有女儿在身边,臣妾已经很满足了。”听了我的话,他重又让我枕在他的肩头。沉默良久,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对我道:“子夫啊,朕累了。朕真的好累啊。张骞还是杳无音讯,朕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也许他已经……”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我知道,张骞对他来说,是情同手足的臣子,更是患难之交。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他就像失去了自己的手一样疼痛。

一日,我正在披香宫里望着池中的鱼儿嬉戏,绿筠捧着食饵,那一团团红黄的锦鲤随着扔进的食饵而簇拥过去,真是有趣极了。“扑通!”一个石子猛地投入池中,惊起层层涟漪,那些鱼儿呼啦一下全都散开了。我和绿筠都被吓了一跳,绿筠很是生气地转身喊道:“是谁在那里?竟然如此胆大敢惊了夫人?不要命了吗?”

“那奴才真是谢陛下隆恩了!”张骞一脸欣喜地谢恩道。“西行?”我疑惑不解地看向刘彻。刘彻点了点头,说:“是啊,自从南宫姐姐走后,张骞与我自小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打退匈奴,不再让我大汉的女子去和亲。如今,以我大汉的兵力还不足以抵挡军臣单于,还需韬光养晦;朕寻思,不如去联合西域的大月氏,两面夹击袭击匈奴。”

刘彻恍然大悟,狠狠地说道:“为着后宫的事,牵扯到朕身边的人来。卫青如今好歹也是个给事建章!哼!如果真是,这样,那朕这次绝不会就此罢休!中常侍!你给朕派人去封住城门,翻遍整个长安城,也要给朕把卫青找出来!”“诺!”

芍儿拼命地摇着头,说:“不是的。他今天说好了要去给娘抓药,不可能晚回来。可是……可是有个府里的家丁说,出宫门的时候,明明看见他往平阳府走;可半路上突然驶过来一辆马车,从马车里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来,将青儿掳走了!”

“陛下。”满屋子的喜悦,却惟独少了一个人。刘彻这才注意到站在太后身边的阿娇姐姐,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后不耐烦地低下头,继续逗着怀中的孩子,轻描淡写地对她道:“原来皇后也在这里啊。是与母后一同来的吗?”阿娇刚欲开口,王太后却抢先答道:“哦,是在来清暑殿的路上,遇到了阿娇,于是便一同来了。对了,彻儿,此事还得去和太皇太后说一声,她老人家也还不知道呢。”

说着,几个宫人就冲了过来,欲夺我怀中的孩子。我紧紧地抱住,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寝宫。我哭喊道:“阿娇姐姐!是我,我是雪柔啊!阿娇姐姐!”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喝道:“慢!”宫人松开了手,让开了。她缓缓地向我走来,看向床上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我,仔细端详着,随后惊呼道:“雪柔!真的是你!”

看他那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我不禁有些想笑,我摆摆手说:“我不是要大人放我出宫,我说的是我宫里的宫女萱儿。她的娘亲病重,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她出去。”中常侍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心口频频点头说:“吓死老奴了,原是这事。这事好办,家人子放心,萱儿姑娘出宫的事就包在老奴身上。”听他这么说,我便放下心来,我忙唤来萱儿,对她道:“中常侍大人已经应允届时放你出宫,到时候你就可以与你的家人团聚了。还不快谢谢大人。”

我最厌倦这汉宫绵绵无尽的黑夜,总是让我梦魇。绿筠替我更下外衣,我刚要就寝,忽听见一阵风吹得灯芯一阵摇晃。我心里有些不安,对绿筠道:“今夜就不要吹灭了,我有些害怕。”绿筠点了点头,却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意,一个宫人走了进来。我穿着中衣,忙拿起屏风上的衣袍重新披起,心中顿觉不悦。到底也是后宫妃嫔宫娥的寝宫,西汉汉宫当差的宫人中也不全是太监,哪有不通报就随随便便进来的道理?

他以为我会生刘彻的气,忙急急地对我说:“你别在心里怨恨陛下,陛下是为了保全你才这么做的。我相信陛下的为人,他绝对不会言而无信、扔你在这里不管的。你也要相信他。”我点了点头,笑着对他道:“我没有生气,你也去告诉陛下。让他不要再和阿娇姐姐斗气了,说到底横在他们中间的是母辈,阿娇姐姐也有她的无奈。她从来都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只要陛下多给她一点安心。”

我摇了摇头,她像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立马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然后是太后娘娘。”说罢,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并无旁人后,这才松了口气,伸了伸舌头,问我道:“家人子为何要问奴婢这个?”听了这个答案,我点点头,伸手将那枚玉簪插好,拂袖起身,道:“你也说了,后宫里最大的是太皇太后和皇后,皇后娘娘又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自然她们两个是一条心。那么除去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不说,整个后宫陛下的女人中,皇后娘娘自然是最大的主子。”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寝宫里久久回荡。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迅速地瞟了他一眼之后,发现他在用一种狡黠的眼光审视着我。我立刻又把头重又低了下去,低得更深了。我不知道我刚才的窘态在他眼里到底是有多好笑,笑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对我说话了,道:“朕在宫外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挺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什么女扮男装去酒肆喝酒、骑马……怎么到了宫里反倒变得拘束了?还很害羞!哈哈,从你身上看到害羞,还真是难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阿娇姐姐放在整个后宫的眼线,不,不能说是眼线,因为眼线在暗处,而她这分明就是正大光明地监视各宫动向。如此一来,还有哪个宫的女人敢对皇上存着非分之想;若是有了,那就是公开和皇后作对。刘彻登基时间不长,羽翼还未丰,馆陶公主和窦太后的势力都还在,在朝中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所以也不好明着冷落这位皇后。那么整个后宫,事实上就是皇后一人独大,其他妃嫔根本没有活路。这也难怪王太后会对自己儿子的事情很是着急,逼到要自己的女儿替弟弟在宫外寻觅女人的地步。

“除了这个理由,还会有什么?长公主说这种话来骗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歌姬,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帝王对我另眼相看?而帝王,为了江山,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江山?美人?爱江山更爱美人吗?说到底还是爱美人更爱江山。无了江山有美人又有何用?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什么样的美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有,更何况是这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刘彻。

“真的吗?”锦年惊喜地看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姐姐呢?姐姐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她的话让我重又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回去?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一切开始了,就都回不去了……”她看出了我的低落,有些不舍地拉着我的手问道:“可是,姐姐,你曾经可是长安最有名的歌姬啊。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如玉的脸颊,淡淡地笑着说:“锦年,记住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法替代的。就像这长乐坊的头牌,走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不会有谁离了谁就会活不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样,我就是感到很心疼,心疼得就像是自己受了这些苦。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在他俊美的脸上,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我多想替他拂去这些伤痕。

疼痛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减灭,相反却在增加着。我感觉我的身上像被一刻不停地鞭打着,被生生地撕裂着。而心中想要见到这个孩子的强烈的却又一刻不停地让我不想放弃用力。我想这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母□。“啊!”一阵巨大的疼痛直贯穿了我全身,我大叫了一声,再也没有了力气,没出息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