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我却在下一秒推开他,背过脸去,有些酸酸地对他说道:“为何今晚还来我这里?不去陪你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家人子吗?”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一把按住我的肩,将我转过来,凝视着我,道:“朕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我气得嘟囔着冲他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圣人都会生气,更何况臣妾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我压着怒气,那宫人对我道:“不劳夫人费心了,陛下有令,庶人陈氏被废之后的吃穿用度一应如前,不会有什么亏待的地方。”庶人陈氏几个字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本夫人可以进她吗?”这个笑面虎一般的宫人“毕恭毕敬”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对我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忽然,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对了,找他!我向那人走去。他正在跟侍卫、宫人们叮嘱着一些事情,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他这个样子还真是让我不习惯,不过却越来越稳重,稳重中又透着果敢。

我无比堪忧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怎么劝他也无用了。这事虽说是针对我,因我而起。可是很显然,那天我痛苦的样子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刘彻脑海里。如果行巫蛊之术的人以后也用同样的方法对他……所以想必他即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挖出来。但愿之术一场闹剧的风波吧。

“近日,北方的匈奴日益猖獗,屡屡犯我边境。边境的百姓也是民不聊生;长安这边,对朕重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事,大臣们一直以来就是颇有微词。而这几日,朕也觉得总是一味的‘仁爱’,有些人反而会以此为借口,逃脱罪名。这不是朕的性格,朕从来都不是一个一味忍让的人。”

他吻向我的发间,一手抚摸着我的乌发,笑着说道:“当然喜欢,你给朕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朕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忽地直起身子,嗔怪着问道:“那陛下就是不喜欢女儿。”他见我这么说,忙又拉过我,道:“谁说的?朕自然也喜欢女儿。只是,每次朕看见去病生龙活虎的样子,都很想叫你给朕生一个儿子。我们已经有了妍儿、娟儿,花儿固好,可也需要一棵参天大树不是么?”

一听这话,我和绿筠全都“扑哧”一声笑了,这个鬼精灵。我忙对他招手道:“去病,过来,站在那儿危险。”如今这小子已经长得愈发壮实了,虎头虎脑的,一张小脸却是白白净净,还真是净挑了爹娘的好处长。这几年,芍儿常带他来宫中,也是愈发地讨刘彻的喜欢。

迈向未央宫的宫门,踏着每一块地砖,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轻段软罗,宽袍袖,长长束在身后的发。我已经在这汉宫待了三年,在西汉待了十年。十年,我失去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逝去的时光,仿佛就伴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渐行渐远。

十日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关于卫青的消息。我的心已冷得如寒天的潭水,却拼命抓住那一点希望的曙光。我不愿相信,也不可能相信他真的出了事,或者说已经……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大司马将军卫青,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带出了一位年轻有为的猛将——霍去病。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怎么可能就要结束?

我正欲叫茜儿打发她走,那宫人却又接着对我说道:“她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美人,美人不见她的话,她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口。”我有些恼怒,这个女人真是太令人厌恶。如果是在家里也就算了,现在在宫门口也这么闹。我若是不见她,她真的一头碰死了,那我日后可怎么向青儿交待。被宫里的有心人看去了,指不定又生出什么样的一场风波来。

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旁幽怨的阿娇姐姐,对王太后说道:“那皇祖母那边的事就交给母后您了,皇后也随母后一同回去吧。朕要在清暑殿,待会再走。”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很坚决,阿娇姐姐满眼的无奈与愤恨,却也无法,只得跟着王太后一同走了。

那宫人立刻低头,毕恭毕敬地对我道:“奴才冲撞了,家人子恕罪。奴才这就去长信宫向太后禀明此事。”我点了点头。待那宫人走后,我心里一紧,几乎快哭出来,已根本来不及去顾及一身的酸痛难受,忙对中常侍说:“事不宜迟,你快去未央宫告诉陛下。长信宫那边既然可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甘泉宫和长乐宫很快也会得知。必须赶在她们之前,让陛下知道,否则……只怕我母女性命难保。”

出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萱儿在宫里总共也没几件东西要带,我便吩咐绿筠将我的一只碧玉镯送给了她。她拼命地摇着头,死活也不肯收下我的东西,泪光盈盈地对我说:“家人子肯帮奴婢出宫,奴婢本身就无以为报。现在怎么还能收家人子的东西?”她推脱着将玉镯塞回到我的手里。

萱儿对我感恩戴德,一旁的绿筠却一直都默不作声。我有些奇怪地问绿筠道:“绿筠,你呢?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宫?”绿筠忽然红了眼圈,摇了摇头,说:“不了,奴婢的家中已经无人了,爹娘早在奴婢九岁那年便撒手去了。奴婢是被哥哥嫂子送进宫里来,如今哥哥嫂子早已不知去向。哪里还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这宫里虽然无依无靠,可好歹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的吃有的穿,对奴婢来说已经足够了。”一旁的茜儿也红了眼睛,泪光点点地说:“奴婢的爹娘就是在宫外府里头做下人的,他们养奴婢,才将奴婢送进宫里来。对奴婢来说,这个宫出不出也罢。”

汉使张骞出使西域,就这几年的事情了吧。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憧憬的翩翩少年,心里不禁感到一丝心酸。被俘匈奴十三年,人生中最好的韶光都在异域他乡的禁锢中度过。可若不是他,又怎会有后来的丝绸之路?现代的国际上,总会说中国人不善冒险,不懂得开辟新的道路。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少年,仅二十出头的年纪而已,便敢为了心中的信念,带着一队人马和粮草,闯荡未知的大沙漠,敌人境地。没有他闯出的丝绸之路,中亚、波斯又怎会与我中原贸易往来畅通无阻?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让后来的世界都看看。

他担心地望着我,满眼的失落。我理解他此时的担忧,尽管他是一个帝王,可若是窦太后或是窦太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想要我的命,都是易如反掌,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原来生在帝王家是这么的无奈。只可惜,很多人都并不明白。“你先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留恋,却在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迈向了门外。

完了完了,我紧张地心仿佛就要从我喉咙中蹦出来。我闭上眼睛等着末日的宣判,却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对我怎样。我试探着睁开眼睛,却发现他还是在看着我。忽然,他的一只手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向上挑起,随后恶狠狠地问道:“看着朕!告诉朕,你为什么两次三番地拒绝朕?嗯?到底是朕不够好,还是你在宫外有了别的心上人?到底是不是卫青?你最好对朕说实话。”他的手离我的脖子近在咫尺,只一下便可以将它拧断。

见绿筠她们还是怯生生地站在一边,我便对她们说道:“你们别拘束着了。我也是从宫外面进来的,在平阳侯府里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不似宫里的那些名门闺秀。你们就把我当成寻常人家的女子对待好了。”听了我的话,绿筠才露出了笑脸,她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另外两个宫女,相视一笑,然后对我说:“家人子真是好性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伺候家人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家人子虽这样说,可是主子就是主子,无论进宫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我们都要尽心尽力的服侍您。”站在绿筠左边的一个宫女也和声说道:“是啊,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家人子。”听了这话,我心里暖暖的,问她道:“你叫什么?”“奴婢叫茜儿。”“奴婢叫萱儿。”唉,都是花花草草的名字。我在心里想着,西汉的宫女制度还算好,没那么多的人,听说还可以放一批出去;那个时候也没开始大批地使用宦官。不得不说,有些方面真的还是生活在现代的好。

春长没想到我没有发脾气,反而是这样说,连忙高兴地给我引路,对我说:“谢家人子体谅奴才,您这边走。”

我跟着这个□长的黄门向深宫里走去。瞧着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我的心里不禁怵怵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四周。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了,我仗着胆子喊了一声:“贵人。”其实我只大概猜出这个人应该是个宦官,可是隐隐又记得宦官在西汉似乎还不是很多,“公公”这个词至少在汉代还是没有出现的。所以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他,我还真是不知道,刚刚听见青儿管他叫“贵人”,我就只好跟着叫了。那人听见我叫他,笑容满面地边走边转头对我说:“家人子您别折杀奴才了,奴才哪里受得桩贵人’二字,叫奴才春长就好。”“哦,春长。”我点了点头,继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我住的地方很远吗?”

原来,我还是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命运。在陈府的时候是这样;在淮南王府的时候是这样;原以为在卫家,我可以度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算计。既然如此,命运对我不仁,我又何必仁义?无非是你利用我,我再利用你。不就为了我身上的这个“母仪天下”的预言吗?刘彻,我成全你!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帮,可是我怎么帮你啊?”芍儿一听,知道这就有戏了,忙拉着我的手说:“也不用你怎么帮,就是教我唱首你唱得最好的歌就行了。我听青儿说过,你在那个长安第一乐府的时候,唱过一首什么花啊,落啊的歌,可好听了。那些长安城的贵族公子都喜欢听,他们喜欢,那皇上肯定也会喜欢。我就要那首歌了,你就把那首歌教给我吧。”

锦年却忙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我说:“别,姐姐你不要怪卫青哥哥,是我先前就来找过他了……”“谁是你的哥哥?”青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见她先前那双满是欣喜的眼睛里充满了失落和伤心,盈盈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流了下来。如此楚楚可怜的小女子,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她小声地啜泣着,嗫嚅着说:“我,我只是想帮你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