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如她们愿地为大汉添一位皇子,又是一位公主。三公主承袭了她两个姐姐,依旧长得清丽可人,更兼一份妩媚。刘彻对我连生三个女儿的事情哭笑不得,却依旧视如珍宝,为她取名媚儿。自窦太后仙逝之后,他便是真正亲政了。朝中、军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像山一样像他压来;还有北方的匈奴,日渐猖獗。远光二年,马邑之围未能伏击匈奴,开始与匈奴大规模交战。这阵子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待她走后,刘彻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池边窗栏下的竹席上。三月的桃花开得正盛,随着清风徐徐地飘落,落在池中打着旋儿。他并不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实在是脸红,便轻声说道:“陛下看着臣妾作甚?难道臣妾的脸上有桃花吗?”他朝我招招手,我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中,我已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他,离不开他。

一日,我正在披香宫里望着池中的鱼儿嬉戏,绿筠捧着食饵,那一团团红黄的锦鲤随着扔进的食饵而簇拥过去,真是有趣极了。“扑通!”一个石子猛地投入池中,惊起层层涟漪,那些鱼儿呼啦一下全都散开了。我和绿筠都被吓了一跳,绿筠很是生气地转身喊道:“是谁在那里?竟然如此胆大敢惊了夫人?不要命了吗?”

尴尬在我和他之间蔓延,我只好对他说道:“陛下叫我去未央宫,那我就不与你多聊了。家里都好就好,你也多保重。”我踯躅了一下,还是对他道:“以后还是叫姐姐吧,我听得惯。”我叹了口气,走过他的身边。忽然,他从背后叫住了我,“姐姐!”我诧异地转过头去,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他的目光忽又躲闪,旋即又抬起头来,微笑着对我说:“骏儿……已经快三岁了。”

刘彻恍然大悟,狠狠地说道:“为着后宫的事,牵扯到朕身边的人来。卫青如今好歹也是个给事建章!哼!如果真是,这样,那朕这次绝不会就此罢休!中常侍!你给朕派人去封住城门,翻遍整个长安城,也要给朕把卫青找出来!”“诺!”

“美人,宫外有个妇人,自称是美人的家人,说有急事要见您。”一个宫人从门外急急慌慌地跑过来对我回禀道。家人?我微微蹙眉,我在宫外还会有什么家人?莫不是……我忙问道:“她有没有说自己姓什么?”宫人道:“她说她姓卫,是平阳侯府中的人。”

“陛下。”满屋子的喜悦,却惟独少了一个人。刘彻这才注意到站在太后身边的阿娇姐姐,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后不耐烦地低下头,继续逗着怀中的孩子,轻描淡写地对她道:“原来皇后也在这里啊。是与母后一同来的吗?”阿娇刚欲开口,王太后却抢先答道:“哦,是在来清暑殿的路上,遇到了阿娇,于是便一同来了。对了,彻儿,此事还得去和太皇太后说一声,她老人家也还不知道呢。”

我向中常侍使了个眼色,中常侍点了点头,正色对那人说道:“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可是长乐宫?”那人对着中常侍一揖,道:“奴才是长信宫太后身边的宫人,奉太后懿旨来彻查此事。不知中常侍大人为何会在此?”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长乐宫和甘泉宫那边的人。我不由地庆幸自己刚刚让绿筠去未央宫找了中常侍,否则我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恐怕到死也说不清。

看他那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我不禁有些想笑,我摆摆手说:“我不是要大人放我出宫,我说的是我宫里的宫女萱儿。她的娘亲病重,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她出去。”中常侍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心口频频点头说:“吓死老奴了,原是这事。这事好办,家人子放心,萱儿姑娘出宫的事就包在老奴身上。”听他这么说,我便放下心来,我忙唤来萱儿,对她道:“中常侍大人已经应允届时放你出宫,到时候你就可以与你的家人团聚了。还不快谢谢大人。”

想到这里,我惊喜地站了起来,抓住萱儿的手腕,忙问:“那你有没有听说如何才能出宫去?”绿筠接过话来,插嘴说道:“奴婢听说,一般要放宫女出宫,都是由未央宫的中常侍大人管的。家人子若是想要出宫,去找中常侍大人便是。”中常侍?我心里暗自打着算盘: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求人的时候钱财是少不了的了。还好刘彻赏了我一些金银首饰,我也正好可以拿去打点。看来,我出宫是有希望了。

他以为我会生刘彻的气,忙急急地对我说:“你别在心里怨恨陛下,陛下是为了保全你才这么做的。我相信陛下的为人,他绝对不会言而无信、扔你在这里不管的。你也要相信他。”我点了点头,笑着对他道:“我没有生气,你也去告诉陛下。让他不要再和阿娇姐姐斗气了,说到底横在他们中间的是母辈,阿娇姐姐也有她的无奈。她从来都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只要陛下多给她一点安心。”

宫人退出,在清暑殿外候着。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如此无奈的神情,无论是历史上的刘彻也好,我在西汉认识的这个生活中的刘彻也好,我从来都认为他是一个刚毅果敢的人,甚至有些帝王的□霸道。可是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凝视着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是吧?一个帝王竟然连喜欢自己想要喜欢的女人都不可以。小的时候,母后不如栗姬娘娘得宠,带着朕和姐姐在淑顺阁过着平静的日子。那时候,刘荣哥哥是太子,朕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做太子、做皇帝。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寝宫里久久回荡。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迅速地瞟了他一眼之后,发现他在用一种狡黠的眼光审视着我。我立刻又把头重又低了下去,低得更深了。我不知道我刚才的窘态在他眼里到底是有多好笑,笑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对我说话了,道:“朕在宫外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挺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什么女扮男装去酒肆喝酒、骑马……怎么到了宫里反倒变得拘束了?还很害羞!哈哈,从你身上看到害羞,还真是难得。”

这个宫女让我感到很是亲近,其他的宫人也都看上去平实而非奸恶之人。春长见状,便对我说道:“奴才已将家人子送到,家人子好生休息,没什么事的话奴才就告退了。”我点了点头。他又对宫里的宫人们喊道:“你们几个,今后都勤快着点,伺候好家人子!听见没有?”一众人齐声答道:“诺。”春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清暑殿。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阿娇姐姐放在整个后宫的眼线,不,不能说是眼线,因为眼线在暗处,而她这分明就是正大光明地监视各宫动向。如此一来,还有哪个宫的女人敢对皇上存着非分之想;若是有了,那就是公开和皇后作对。刘彻登基时间不长,羽翼还未丰,馆陶公主和窦太后的势力都还在,在朝中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所以也不好明着冷落这位皇后。那么整个后宫,事实上就是皇后一人独大,其他妃嫔根本没有活路。这也难怪王太后会对自己儿子的事情很是着急,逼到要自己的女儿替弟弟在宫外寻觅女人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我掀开了帘子,问道:“可是到宫门口了?”青儿对我点了点头。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一个黄门模样的宫人迎了上来,不冷不淡地对我说:“奴才春长奉皇上的旨意接上家人子入宫。上家人子,请吧。”看这个宫人的脸色,我就知道以后宫里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好过吧。我回头看向卫青,他却躲闪过我的目光,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卫青送姐姐至此,家中诸事不劳姐姐挂心,姐姐安好便是。有劳贵人带路了。”那个宫人对他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除了这个理由,还会有什么?长公主说这种话来骗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歌姬,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帝王对我另眼相看?而帝王,为了江山,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江山?美人?爱江山更爱美人吗?说到底还是爱美人更爱江山。无了江山有美人又有何用?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什么样的美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有,更何况是这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刘彻。

后宫?长乐未央?我正在一步步地被推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到底是身不由己地去挣扎,还是顺其自然地去度过?一切都像是仲夏雷雨来临前的宁静,浓云遮住天日的那一刻起,就已阻止不了之后的风雨。她见我不做声了,以为我是害怕了,于是转过身朝我走来,笑着对我说:“有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既然彻儿铁了心要接你入宫,而你又有那个命运,我自然会祝你一臂之力。不会让你在后宫里孤独终老或是死的不明不白。只是……”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将来得宠之后,可不要忘了我们。”

糟了,我猛然想到卫青的姐姐卫子夫的确是从平阳公主府里入宫做的皇上的女人,后来得宠成了皇后,才有了卫氏一家的光耀门楣。姐姐?不会吧?难道说芍儿就是卫子夫?我真是从心底里感慨刘彻的审美眼光,这品位还真是独特到家了。难道是见多了宫里的柔弱女子,喜欢平凡的粗丫头了?唉,兴许人家芍儿进宫之后有着宫里贵族女子没有的贤惠呢,料理后宫要的不就是贤惠能干吗?那骏儿呢?骏儿不应该是霍去病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历史上骏儿是卫子夫的侄儿,看来芍儿进宫后是故意隐去了这一段事情吧。

“真的吗?”锦年惊喜地看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姐姐呢?姐姐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她的话让我重又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回去?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一切开始了,就都回不去了……”她看出了我的低落,有些不舍地拉着我的手问道:“可是,姐姐,你曾经可是长安最有名的歌姬啊。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如玉的脸颊,淡淡地笑着说:“锦年,记住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法替代的。就像这长乐坊的头牌,走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不会有谁离了谁就会活不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盈袖姐姐,娘让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芍……咦,怎么又是你?”这时青儿从屋中走了出来,看见锦年和我站在那里,奇怪地问道。咦,这个话我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什么叫又是你?我疑惑地看了看青儿又疑惑地看了看锦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啊?我越发搞不懂了。锦年见青儿出来了,脸红得更加厉害了,索性低下头。我刚要问青儿,他却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对锦年说道:“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谢我的心意我心领了,那天救你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样,我就是感到很心疼,心疼得就像是自己受了这些苦。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在他俊美的脸上,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我多想替他拂去这些伤痕。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屏住了呼吸,静心听着。那声音仿佛比刚才大了些,有几个男人在说话,依稀还有女人的哭声和呼喊声。不好,难道说是……我惊恐地望向青儿,他的剑眉怒起,却在一瞬间紧皱,迟疑地看了看我。我有些害怕地拉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该多管闲事的好,还是少管闲事的妙。

疼痛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减灭,相反却在增加着。我感觉我的身上像被一刻不停地鞭打着,被生生地撕裂着。而心中想要见到这个孩子的强烈的却又一刻不停地让我不想放弃用力。我想这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母□。“啊!”一阵巨大的疼痛直贯穿了我全身,我大叫了一声,再也没有了力气,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听到他说要放人,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谢谢坊主不杀之恩。”坊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放人,然后转身朝里走去。芍儿忙上去替霍仲儒解开绳索,我这才发觉自己腿已经在发软,冷汗也浸湿了我里面的衣衫。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幸亏这个镯子还值几分价,否则,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把我和芍儿也一并剁了我看也是很有可能的。唉,只是可惜了蕙娘送给我的东西,白白为了这么一对狗#男女!

我也不奢求你能把我当做你的妹妹,可是至少我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我不像你,你还有母亲,有弟弟,甚至还有你的情郎你的孩子;我已是一无所有的人了,只剩下这点在长乐坊攒下的钱财,我只想给我的后半生和我的孩子能留条活路。而你却连这点活路都不留给我。”

“好了,都别吵了。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呢?她现在大着肚子,你就更不应该气她了。”卫大娘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发话了。“我……”青儿一脸的委屈,可是话到嘴边了,娘发话岂有还嘴的道理?于是只好咽了下去。芍儿得意地白了他一眼,“芍儿!”谁知卫大娘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厉声喝了芍儿一声。

我随着青儿来到了后院一个什么窄小的小跨院,说是个小跨院,不如说就是一处破茅屋。窄小破败,和整个公主府一点也不搭调。刚进院子,一个女子抱着一盆衣服便从屋中走了出来,只见她粗布衣裙,荆枝作钗,相貌普通,一缕头发也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怎么的,搭在额前。面色黄黄的,看上去很是憔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