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吻向我的发间,一手抚摸着我的乌发,笑着说道:“当然喜欢,你给朕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朕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忽地直起身子,嗔怪着问道:“那陛下就是不喜欢女儿。”他见我这么说,忙又拉过我,道:“谁说的?朕自然也喜欢女儿。只是,每次朕看见去病生龙活虎的样子,都很想叫你给朕生一个儿子。我们已经有了妍儿、娟儿,花儿固好,可也需要一棵参天大树不是么?”

我与芍儿相视一笑,对刘彻道:“陛下赐名自然是好,不知陛下心中可是已有主意?”刘彻略一沉思,忽哈哈大笑道:“方才朕在午休,被他这么一哭,惊得一身冷汗,病痛全无。不如就叫去病好了。日后必也百病全无、生龙活虎!”

迈向未央宫的宫门,踏着每一块地砖,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轻段软罗,宽袍袖,长长束在身后的发。我已经在这汉宫待了三年,在西汉待了十年。十年,我失去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逝去的时光,仿佛就伴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渐行渐远。

刘彻略微沉吟,道:“黑色银纹马车,乃我刘氏家族才敢用的纹。又用着侍卫。靠近明月坊的东街,有舅舅的武安侯府,堂叔的魏其侯府,还有……”“还有姑母的太主府!”平阳公主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姑母原先住在馆陶郡,可姑父去年去了。皇祖母惦记着,姑母便迁到了长安,如今就在东街住着呢。”

我正欲叫茜儿打发她走,那宫人却又接着对我说道:“她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美人,美人不见她的话,她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口。”我有些恼怒,这个女人真是太令人厌恶。如果是在家里也就算了,现在在宫门口也这么闹。我若是不见她,她真的一头碰死了,那我日后可怎么向青儿交待。被宫里的有心人看去了,指不定又生出什么样的一场风波来。

屋外传来中常侍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很是繁杂,他来了!我喜出望外的看去,只见他一身打猎的戎装还没来得及换下,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劲风,爽朗的笑着。一见我,便全然不顾地奔了过来,惊喜地接过我怀中的女儿,竟像个孩子般地大笑起来。边笑着,边惊喜地抱着她晃到王太后的面前,炫耀似的对她道:“母后您看,朕有女儿了!朕做父亲了!”王太后也喜得格格地笑,看儿子的这举动,这个孩子是刘家的种无疑了。她也便打消了心中最后一点的担心和疑虑。

那宫人立刻低头,毕恭毕敬地对我道:“奴才冲撞了,家人子恕罪。奴才这就去长信宫向太后禀明此事。”我点了点头。待那宫人走后,我心里一紧,几乎快哭出来,已根本来不及去顾及一身的酸痛难受,忙对中常侍说:“事不宜迟,你快去未央宫告诉陛下。长信宫那边既然可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甘泉宫和长乐宫很快也会得知。必须赶在她们之前,让陛下知道,否则……只怕我母女性命难保。”

昨夜刘彻夜宿清暑殿的事情显然没有记在彤史之上,不记下也好,记下来反而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一切都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中午,中常侍大人来了,身后还跟着春长。他将我那日叫萱儿送去打点出宫事宜的物件全都又送了回来,我苦苦地笑着,被刘彻发现后,没要了他的老命恐怕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萱儿对我感恩戴德,一旁的绿筠却一直都默不作声。我有些奇怪地问绿筠道:“绿筠,你呢?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宫?”绿筠忽然红了眼圈,摇了摇头,说:“不了,奴婢的家中已经无人了,爹娘早在奴婢九岁那年便撒手去了。奴婢是被哥哥嫂子送进宫里来,如今哥哥嫂子早已不知去向。哪里还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这宫里虽然无依无靠,可好歹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的吃有的穿,对奴婢来说已经足够了。”一旁的茜儿也红了眼睛,泪光点点地说:“奴婢的爹娘就是在宫外府里头做下人的,他们养奴婢,才将奴婢送进宫里来。对奴婢来说,这个宫出不出也罢。”

张骞见我爱不释手,连连称赞,指着琴弦对我说:“可不是嘛,这可是陛下吩咐我从乐房那里精心挑选的,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刘彻命他挑选的?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夹在我和阿娇姐姐中间,他也一定很为难吧?不知怎地,那晚他那么无奈的眼神又在我眼前浮现。身为一个帝王,他一定比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有更多的无奈吧?张骞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他担心地望着我,满眼的失落。我理解他此时的担忧,尽管他是一个帝王,可若是窦太后或是窦太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想要我的命,都是易如反掌,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原来生在帝王家是这么的无奈。只可惜,很多人都并不明白。“你先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留恋,却在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迈向了门外。

没有像我祈祷的那般,他还是如期而至了。没有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只是寥寥几人,近身侍从罢了。在他身后,我又看到了那个叫做春长的宫人。因今早的事,也许我给他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所以当我的目光划到他的身上时,我看见他对着我善意地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可当我一看到刘彻那张脸时,笑容就忍不住凝固了起来。

见绿筠她们还是怯生生地站在一边,我便对她们说道:“你们别拘束着了。我也是从宫外面进来的,在平阳侯府里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不似宫里的那些名门闺秀。你们就把我当成寻常人家的女子对待好了。”听了我的话,绿筠才露出了笑脸,她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另外两个宫女,相视一笑,然后对我说:“家人子真是好性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伺候家人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家人子虽这样说,可是主子就是主子,无论进宫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我们都要尽心尽力的服侍您。”站在绿筠左边的一个宫女也和声说道:“是啊,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家人子。”听了这话,我心里暖暖的,问她道:“你叫什么?”“奴婢叫茜儿。”“奴婢叫萱儿。”唉,都是花花草草的名字。我在心里想着,西汉的宫女制度还算好,没那么多的人,听说还可以放一批出去;那个时候也没开始大批地使用宦官。不得不说,有些方面真的还是生活在现代的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刚刚前脚迈进宫门,那边已经开始对我明着放箭了。可我这哪里是gouyin了皇上?分明是他死拽着我不放。可眼下我该怎么面对阿娇姐姐呢?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个她眼中的“狐媚惑主”的狐狸精是她最亲的雪柔妹妹,她会怎么想?一对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撕破脸,值得吗?至少对我来说,还是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一段我想逃离的生活。我可真是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了。姐姐啊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当做你的情敌啊,我是真的不想跟你抢夫君。

我跟着这个□长的黄门向深宫里走去。瞧着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我的心里不禁怵怵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四周。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了,我仗着胆子喊了一声:“贵人。”其实我只大概猜出这个人应该是个宦官,可是隐隐又记得宦官在西汉似乎还不是很多,“公公”这个词至少在汉代还是没有出现的。所以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他,我还真是不知道,刚刚听见青儿管他叫“贵人”,我就只好跟着叫了。那人听见我叫他,笑容满面地边走边转头对我说:“家人子您别折杀奴才了,奴才哪里受得桩贵人’二字,叫奴才春长就好。”“哦,春长。”我点了点头,继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我住的地方很远吗?”

青儿的脸上有了一丝复杂的变化,似乎是我的话触动了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一个深深的紧锁的结。他忍不住问道:“你就那么讨厌进宫?那么不想留在皇上身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皇上吗?难道你不相信他可以保护你、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啊?”我重复着他对我说的话语,只觉得这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笑的话,“你真的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我跟他进宫吗?今日在长公主的房里,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原来,我还是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命运。在陈府的时候是这样;在淮南王府的时候是这样;原以为在卫家,我可以度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算计。既然如此,命运对我不仁,我又何必仁义?无非是你利用我,我再利用你。不就为了我身上的这个“母仪天下”的预言吗?刘彻,我成全你!

我望着他的脸,冷冷地问道:“依皇上看来,盈袖除了第一条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凝视着我,依旧是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眸,却再没有了那份曾经让我感到温暖与安定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帝王之爱,不都是霸道而毫无感情可言的吗?是也好,不是也好,对于我这样一个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人来讲,也许进不进宫,根本就无所谓。可是我不懂,他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苦苦相逼?论美貌,我远远不及宫里的阿娇姐姐;论才情,我只是一个会弹琴舞艺的歌女;论家世,我连个奴婢都不如……究竟有何处值得他这样对我?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帮,可是我怎么帮你啊?”芍儿一听,知道这就有戏了,忙拉着我的手说:“也不用你怎么帮,就是教我唱首你唱得最好的歌就行了。我听青儿说过,你在那个长安第一乐府的时候,唱过一首什么花啊,落啊的歌,可好听了。那些长安城的贵族公子都喜欢听,他们喜欢,那皇上肯定也会喜欢。我就要那首歌了,你就把那首歌教给我吧。”

我把这只钗交到锦年的手里,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摇摇头。我却拉住她,把玉钗她的发中。没有一点装饰的发式,因为这只玉钗立刻变得不一样起来。“真是个美人啊。”我由衷地感叹道。锦年摸了摸鬓边的这只钗,不解地问道:“姐姐为何要送锦年这么贵重的东西?锦年要不得,还是还给姐姐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把它拔下来。我忙阻止她说:“别,戴着吧。好看。”她听话地放下了手,微微笑着看着我。

锦年却忙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我说:“别,姐姐你不要怪卫青哥哥,是我先前就来找过他了……”“谁是你的哥哥?”青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见她先前那双满是欣喜的眼睛里充满了失落和伤心,盈盈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流了下来。如此楚楚可怜的小女子,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她小声地啜泣着,嗫嚅着说:“我,我只是想帮你做些事情……”

一旁一个稍微有点年纪的家丁蹲下来,让我放开卫青。他按了按他的脉门,对我说:“他没死,只是受了很重的外伤,只怕也有内伤,暂时厥过去而已。我们还是先背他回去,赶紧找个郎中给他看看才是。”我一听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我擦了把眼泪,忙让开了。他们背着卫青,把他带回了府里。

我看得出青儿此刻的内心比我更煎熬,他那样一个正直义气的男儿,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可是刚才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犹豫,如果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也像这女子一样遭遇这种厄运?密林那边不断地传来女子呼喊“救命”的尖叫声和抗拒声,还有衣物被撕扯以及男人奸笑的声音,从这声音我可以听出,应该不止一个匪徒。不行!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就这样被糟&蹋吗?来到长安经历了这些之后,我为何会成为一个如此冷漠、铁石心肠的人?

我想到了古代是常出难产的事情,而又没有医疗条件,只有一群产婆在一旁叫道:“使劲啊,快出来啊。”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吗?念力吗?我已经开始忍不住哭喊了起来,产婆到底什么时候来啊?难道说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这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妈,你在哪里?我的眼泪混着汗水流了下来。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在想着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也许是在想着自己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他说的话。可我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如果那霍仲儒真的要娶芍儿回去,即使不是正妻是个小妾,芍儿也会再回头吧。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她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古代的女子把名份看得比什么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