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便下定了决心,对中常侍道:“大人,陛下来清暑殿的事情只有你我少数几个人知道,此事恐怕还是要先告诉陛下的好……”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群宫人从外面闯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儿,绿筠也挡住了我。为首的宫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扫了一下众人,厉声喝道:“有人来报,说清暑殿有女产子。可清暑殿并无彤史上的记录,奴才奉命,决不允许任何有伤皇家风化的人留在宫中。”

他灼灼的目光像燃烧的火把,目光里除了神情和温柔还带了一点别的神色,轻斜的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浅笑,看着我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样子,他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对我说道:“朕以前的想法看来一直都错了,本来朕不想勉强你,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明白朕的心意。可是朕发现‘有一天’实在是充满了变数,为什么要等到某一天?你是心里有别人也好,无别人也罢,朕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谁,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的现在和今后都在朕这里,谁也休想拿走!”我欲喊出声来,却已被他霸道而又深情的唇所覆盖,点燃灼人的一片。

萱儿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提着烛火,像我走近了些,小声道:“奴婢听说,此次放宫女出宫,是从顺常一下的无涓、上家人子、中家人子,凡是未被陛下宠幸过的,都可以被放出宫去呢。”“未被陛下宠幸过的?”我惊讶地看着萱儿,萱儿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地一阵狂喜,我既是品级低的家人子,又没被宠幸过,岂不是都符合要求。那我不是可以出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想着:真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大限已至,躲也没用。至少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会不会还能将我带回现代去。如果可以,那也就“死而无憾”了。还没来得及多想,春长已带着那人笑眯眯地向我越走越近。越看他身后那人越觉得眼熟,那人见了我,露出了微笑,却随春长一同对我深施一礼,道:“张骞见过家人子。”张骞?我听到这个名字惊喜极了,待他抬头,我一看,果然是他。于是我惊喜得差点跳起来,却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宫外的那个可以和他们喝酒骑马的香盈袖了,我现在是卫家人子。于是只好站定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对他说:

“不过……”“又不过什么?”刘彻被这个宫人惹恼了,压着隐隐的怒意问道。宫人哆嗦地看了刘彻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已经全部都到了甘泉宫,听说窦太主也正在赶进宫里。太……太皇太后请您先在过去。”我悄悄看了刘彻一眼,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他对着宫人挥了挥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告诉皇祖母和母后,朕一会儿就过去。你们先退下吧。”

三生有幸?是吗?我苦笑着,跟着我,日后只怕有的是苦头吃才是。哪里来的什么福气?照着这样下去,阿娇姐姐那边非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可。我倒不是怕阿娇姐姐能对我怎么样,充其量也就是使使小性子而已;我怕的倒是陈府里那位窦太主,听说她们全家都已经住到长安来了,要想在这深宫里弄死我,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今晚的刘彻吧。

我跟着春长向里走去,宫里已经有了几个宫人在打扫,一见了我,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我行礼道:“家人子万福。”走了这么久安静的地方,一看见人,我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终于有人气儿了,于是忙说:“免礼免礼,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客气。”那些宫人们互相看看,又看看我,似乎对我这个没有架子的家人子很是惊喜。一个伶俐清秀的宫女走了上来,对我低了下头,说:“奴婢清暑殿掌事宫女绿筠,日后必定尽心尽力跟着家人子,打理好清暑殿的事务。”

唉,我在心里暗暗感慨着。记忆里那么好的阿娇姐姐,如今怎么变得这么骄横?以前虽说娇是娇了点,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也总是有些不如意就发一通;可却是那么的率真,嫉恶如仇。可见刘彻对她是真的不好,否则她也不会对一个刚进宫的新人就如此挤兑。试问如果夫君对她疼爱有加,她又有何必要去想着法子驱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威胁呢?原先就担心过姐姐的这个性子,做个公主倒是适合;可这一旦进了帝王家,做了帝王的女人,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有任何其他的女人,长此以往,怎不会失了君心?这就是嫁进帝王家的悲哀。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着,载着我走向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城门在我身后关起的那一刻,我便知道繁华的长安城再一次与我无关了。卫盈袖,卫青的姐姐?我到底是谁?难道我就是那个夺了阿娇姐姐的丈夫、由一个歌女变成了皇后的卫子夫?可是她不是姓卫,名子夫吗?我并不是她啊。不,我绝不会是那个承宠的卫子夫。刘彻,我已经遂了你的愿进了宫,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对你千依百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空白一片。“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好处?哈哈!”他竟然开始对着天空大笑起来,我看见他边大笑着,眼角边流出了两行清泪,他停住了笑,转过头来对我说:“你有过大雨天,一家三口为了躲避漏雨的屋顶,全部都缩在床的一角的日子吗?你有过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抢一个馒头而被人将手踩在脚下的日子吗?我有过。我本来还有一个姐姐的,在我九岁那年,那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娘带着我、我的两个姐姐流落在街头,就因为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娘把她身上的棉衣给了我;姐姐把她自己的棉衣又给了娘。我和芍儿命硬,活了下来,可是我的大姐却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还是我高估你了。这一开始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有些人,你给她赏脸,她却是会越来越得寸进尺的。比如说我姑母。宫里的女人,除了阿娇,其他的女人要想被昭幸,简直比登天还难。可这阿娇的肚子偏偏就是不争气,宫里的雨露都被她一人独占了,到现在却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想起历史上阿娇姐姐确实是命中无子,我就感到由衷的悲哀。如果有,或许还能有个依靠,姐姐也不至于落得最后被废的下场吧。母凭子贵,看来真的是后宫里生存的不二法则。

“可是我从来都是只把他当做我的弟弟,当做我的亲人,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他……对我也是一样。我真心的把这里当做我的家,把青儿的娘当做我的娘,其他的再无他念。过去的事情,盈袖已经不想再提了,皇上若是对盈袖还有几分情意,就请放过我吧。”旁边的骏儿还在哭个不停,他渐渐地松开了我的手,所有所思地望着我。许久,他才开口对我说道:、

芍儿站起来扭了扭腰身,抚了抚鬓角,对着我憨憨一笑,说:“那我也不老啊。再说了,我和霍仲儒那个老儿又没有成过亲,何来的出嫁之说?”我一听急了,“那骏儿呢?你总不能把骏儿放在家里面不管吧?”她听到“骏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坐到了床边上,瞪了骏儿一眼,说:“都是这个小兔崽子,要不是你,你娘我一定能过得更好!”她的这种论调真是令我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鄙夷,尽管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还是对卫芍儿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也好,以我对长乐坊的了解,对于她这样一个爹娘兄弟姐妹都以歌艺为生的人来说,长乐坊的的确确是最好的去处。这样也好,即使到最后不是为了青儿,能进长乐坊,说不定以后也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蓦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忧,“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我想到要进长乐坊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能不能见到长乐坊的坊主蕙娘都不一定,即使见了,她也不一定能够收下我。听说只有每个乐府的头牌才能进长乐坊呢。”

“真的吗?”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神色,我笑着地点了点头。她欣喜时的眼眸,犹如一池春水一般,清澈明艳,现在这个年纪,她应该还算没有完全张开;若是等到长大以后,恐怕会是个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惊世女子了。如此想来,我还真是庆幸那日青儿和我救了她,这样一个美人,要是生生被那群匪徒糟蹋了,那可真是像红楼里的妙玉一般,一块美玉掉到了泥淖之中,暴殄天物了。

“卫青?”听到这个名字,她这才有些动容,“你说求我救救卫青?他怎么了?”我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泣着对她说:“他……他在林子里救人,人是救了,他让我带着人先走;可是走的时候,他自己还在和那些人打斗着……我怕他……”“你怎么不早说!”她气咻咻地站了起来,我诧异地仰头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美丽而又高贵的女人身上,看见如此惊慌的神色。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后又似平常一般,慢悠悠地对沁芝吩咐道:“你,去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着这个姑娘走一趟,把卫青带回来。”“诺。”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见我终于笑了,竟然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他拉着我的手,我跟着他朝湖后面的林子走去。原来,他的小红马就拴在不远处。“你看我的小红马是不是又长大一点了?”他笑着问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见那边的密林深处,好像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我心里有点怵怵的,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小声地对他说:“你听,好像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盈袖,我多希望有一天我能这样叫你,而不是再叫你姐姐。”他的声音轻如蝶翼。我被微微颤了一下,心里像是有人用手拨动了筝的弦,却又杂乱无章,乱了阵脚,本能性地不想听到这句话。我的脸微红,小声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没,没什么?”他却又矢口否认,拙劣地掩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