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已不再是那个与自己争辩的翩翩公子,他是天子,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着生杀大权,他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去得到手,无论用什么方式,更不允许别人的觊觎。我翻过身去,缩到床的一边,窗似乎没有关紧,夜风透过窗的缝隙吹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整夜。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里是西汉,我刚刚念的是唐诗。唉,真是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我给遇上了。如若穿到什么清朝之类的,好歹还离现代近一些,吃穿用度也好一些。偏偏还是这么远的汉代,没有纸不说,更没有书可看,都是一卷一卷的竹简,哪里是寻常人看的了的。那时的女子不识字更是不稀奇,不过换做我,西汉的字我也认不大全。穿得也是那么的少,去年的冬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我真的要这样一直活到甲子六十年过后,才能回到现代?只怕那个时候我也年过半百了。

张骞接过话,对我道:“我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是陛下叫我随春长到这里来找你,还叫我交样东西给你。”说着,便从背上解下一把琴来,我惊喜地接过琴,抚摸着根根琴弦。毕竟我在现代的时候,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对各种乐器的好坏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以前在长乐坊的时候也见过几只好琴,可眼前这一把,绝对是长乐坊任何一只都比不上的。我不由地称赞道:“果然是皇宫里的东西,就是不同凡响,连琴都是上等的材质。难怪弹出来的银质如此轻灵。”

这样想着,我便对刘彻说道:“陛下,臣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听见我这时在对他讲话,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道:“你说吧。”“陛下今晚还是去皇后娘娘那里去吧。”我边说边偷偷地看着他的反应。他皱了皱眉头,以为我是因为顾及皇后,所以深吸了口气,拉着一张脸对我说道:“你不必顾及刚刚中常侍说的话,阿娇也只是耍耍性子,说说一时的气话而已。她不会真的去死的。”

第一次对深宫有了深切的感受,难怪无论是哪朝哪代,宫里的女人总是费尽心机地往上爬。因为爬上去不仅仅意味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更有的是丈夫的宠爱、孩子的【陪伴,得到的是不孤独的一生。是的,与其说后宫里的女人争的是不平凡的一生,倒不如说争的是不孤独的一生。而这种感觉,只有当你真真实实地在漆黑静谧、夜的深宫里,你才能深刻地体会到。

他叹了一口气,说:“若说这宫里的怪事啊,还真不止这一件。早些就有关于先帝张太后的传闻。都说惠帝的张皇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一道白光中。所以后来朝臣们都说张太后是花神转世,便封她为花神,并有寺庙供奉。”提到张太后,我想起了儿时在汉宫里初遇刘彻时,他对我说的话。按他的说法,我猜想张嫣应该也是穿越了。唉,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这张嫣和梁美人又有什么关系?

春长不无同情地看了看我,又转过脸去对江月说:“这清暑殿夏日倒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只是到底是远了些,冷清了些,家人子才刚刚进宫……”“远些、冷清些才好。皇后娘娘说了,刚进宫的新人难免心浮气躁,要的就是清静静养,慢慢调理自己的心性。免得把宫外一些不三不四的毛病都带进宫里来,这宫里可不比府里,那些唱啊,跳的莺莺燕燕的狐媚惑主的功夫,还是省省吧。皇上临朝才不久,哪里有时间处理女人的事?没事少去拽着皇上不放,耽误了朝政大事,才是最大的罪过。”

平阳依旧是那副温柔从容的样子,所不同的是,在她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丝平时不可能看到的亲热。她向我走了过来,拉过我的手。我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随后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在令她难堪,于是忙道:“盈袖不敢。”她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笑盈盈地对我说:“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敢不敢的?盈袖啊,以后进了宫,要好好的服侍皇上;但也不要亏待了自己,好好过日子。等到有朝一在这后宫有了一席之地,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所以你就推出了我?为了你的胸襟,你的抱负!”我颤抖着,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近乎咆哮着说出了那句话,“苦日子吗?我懂,我怎么不懂?我在馆陶公主府里做了十几年的丫鬟,什么人情冷暖我没有见过?这种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日子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可是为了这个你就可以利用别人、甚至不惜以牺牲别人的幸福为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可这皇上毕竟就是皇上,再小也是皇上。臣子敢对皇上有所欺骗和隐瞒,注定是要命不久矣。其实这太史令观星,说到底也不是由天定人,恰恰相反,是人定天。人想让事情怎样发展,他就得照着主子的意愿看着星象往下编。他勾结姑母事事都为她说话,这么多年,全天下的便宜都让她们一家占尽了。如今,也该风水轮流转了。本来这天下就不是她们家的,真是笑话!杀了他之后,周甲就比他恩师聪明得多了,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值得该对谁说不该对谁说。原来孟允之在椒房殿说阿娇与彻儿是一对的时候,就看出了你和彻儿才是真正的有夫妻之缘。”

他放开了我,露出了那分帝王独有的霸道与专横,对我狠狠地说道:“朕问过卫青你在哪里,他说他不知;而你却就住在他的家里。他欺骗了朕,犯了欺君之罪。朕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跟我回宫,卫青的罪过朕就不再追究;要么,朕放你走,然后治卫青的欺君之罪,到时候,他也好,他娘也好、他的姐姐,还有这个婴孩都不会被放过。朕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我劝你最好不要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你和卫青一家。”

我眼皮也不抬地回答道:“你也说了,‘听说’嘛,既然都是道听途说,就不要当真好了。毕竟皇室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被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她突然变得支吾起来:“可是……听说只要进了宫,即使做不了娘娘,也可以做个跳舞唱歌的宫女,还有俸禄可以拿呢。”我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望着她那张改不了的贪婪的面孔,叹了口气,说:“你有话就直说。”

我拉着锦年的手,对她说:“你跟我来,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她跟着我进了里屋。我从床头拿出了那个所剩不多的包袱,自从上次在如意坊救了霍仲儒之后,芍儿就再也没有惦记过我的这包东西。我也就放心地把它搁在床边了,还好她当初没有拿走这个。这只玉钗是白玉做的,通身光滑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丝花样,搁在这些东西之中最素,其实却也是最好的玉。这是当初我做头牌时,蕙娘送给我的。只有头牌才可以戴这只玉钗。现在,这只玉钗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留着也是浪费。还是留给应该戴的人吧。

算了,既然她没有回答我,可见定是有她不想说的理由。我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又问她道:“锦年,你来我们家可是有什么事情啊?”她愣了一下,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屋子,看了我一眼,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心里猜出个七八分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看我弟弟的是吗?他你就不用担心了,这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点伤不算什么的。”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知道的。”知道?知道什么?我疑惑了,觉得眼前这个小美人甚是有几分奇怪。

我带着十来个家丁,急匆匆地赶到了那片林子。我顺着来时的路,急切地寻找着,呼喊着青儿的名字。到底是沁芝眼尖,她惊喜地指着前方喊道:“快看那棵大树下,好像有个人!”我连忙跑了过去。是他!是青儿!他浑身是伤,英俊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靠在树旁已经不省人事。我无比心疼地抱住了他,哭喊道:“青儿!你醒醒,是我,我是盈袖姐姐啊。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慌了,前所未有的慌张。我抱着的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你不能走,你真的不能走,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丢个这黑暗的万丈深渊?

见我还是不讲话,他叹了一口气,站到了一旁溪边的青石上,“是娘和姐姐不放心,所以才让我跟过来看看你。”芍儿?我倒是很羡慕芍儿姐姐,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儿子,卫青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叫骏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女儿的缘故,我对骏儿倒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他就是我亲生的一样。那孩子长得十分惹人喜爱,雪白雪白,眉清目秀,说不清是像他们夫妻中的哪一个。

“你先坚持一会,我这就去找稳婆。”他急急地跑了出去,我先是听见了他叫芍儿姐姐的名字,随后便是一阵剧痛。原先只听说过生孩子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现在轮到我自己了,还没开始生,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痛苦。那真的是一种欲被撕裂的疼痛,我一个人躺在房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痛苦一波一波地袭来,像是要把我吞没。

芍儿听得泪如雨下,那坐在正中央椅子上的一个黑袍人似乎很不耐烦似的,转动着手中的玉球,吩咐道:“好了好了,家眷也见了,动手吧。”“芍儿!”“仲儒!”撕心裂肺的喊声喊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确定我穿的是西汉不是民国?不是情森森雨萌萌?这时芍儿踱了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哭喊道:“盈袖啊,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救仲儒的吗?我求求你,姐姐求求你救救他吧。他纵使有什么不是,也不至于被剁成肉泥啊?你就看在青儿的面子上帮帮我。我给你磕头了。”

回到卫家,卫芍儿已经在屋里了。她见我来了,不禁有些诧异,随后又是她那副脸色,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呦,这是到哪儿去了?平日里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我没有理会她,冷笑了一声,自己坐到了床上,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女人,道:“哼,我可没有去什么长巷去见我的什么如意郎君!”

我压着火气,贴着墙边重又躺下。这墙壁因为常年的漏雨,阴冷潮湿,我只好转过身去,背贴着,生怕冻着肚子里的孩子。墙壁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里。瞧着现在这情形,我恐怕是要在这里一直待到临盆了。算了,先忍忍,一切等孩子先生下来再说。更何况,卫芍儿是卫芍儿,青儿和卫母都是很好的人。人家肯帮我对我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我还嫌弃些什么?这样想着,我也就慢慢地放宽了心,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