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崔葳葳,站在破碎的车窗外,吓得连哭也忘记了。

“到底是谁啊?“

崔葳葳无法想像崔铭善他们会怎么处理崔秀丽,但在这个时刻,崔葳葳更关心的是她自己的命运!虽然知道崔铭善一伙无恶不作,为非作歹,但长久以来,对于她崔葳葳来说,崔铭善一伙人的恶行,还只限于传闻和旁观而已,崔葳葳只看到和听到别人受害,而她自己,顶多还只是受到当众的侮辱和逼迫。而侮辱与胁迫,对于她这一介孤女,根本是家常便饭,崔葳葳已经记不清楚,自从失去她的家庭以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多少痛苦。

她也忍不住地,顺着那几只鬼的方向,向院子里望去。令她奇怪的是,屋子里如此亮堂,而亮光似乎并未延伸到大院里,只局限与这间屋子之内。

“少爷呢?”他捋着花白胡子问了声。

不料接着那桃红色美人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杏妹妹,你急什么?莫不是睡了这几十年,脑子也没以往好用了吗?该来的,都要来的。”

屋里的灯光已是半绿半黄。崔葳葳趴在地上,看到,僵尸脚下,已经踏实地踩到了地面。两只脚前前后后来回移动,是真正的在走,而不再是漂移。

所以,现在的只是,门上雕花镂空的装饰在火光下耀眼簇新,上面还垂挂着一面锦绣多彩的绸缎帘子,接着帘子微动,从背后传出一个年轻娇滴滴的声音来,只是在这个时刻,却让崔葳葳头皮一阵麻:

院子里风冷。崔葳葳摸着墙壁,走进了一间轮廓最大的房子,可能就是当年的正堂屋。屋里与外头相比,更黑了。但起码没那么冷。崔葳葳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到面前有张桌子的影子。伸手一摸,竟然是真的。再摸一会儿,竟然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她贴近去看,一只老鼠“唧唧”叫着,竟顺着她的手腕溜下来,崔葳葳尖叫一声,手一歪,那件东西,丁当丁当地滚落在地。崔葳葳这才确信,那是一个烛台。

她隐约听到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干瘪无牙的嘴巴在上下蠕动,隔了太远,根本没听到声音,但崔葳葳却现,她知道那老人是在说:“来人啊……快来人啊……死人啦……”

夜很黑,但崔葳葳的眼神却看得清楚。连崔铭善张大口时脸上的横肉线条,那些表情肌随着主人的动作,生着各种形状的变化……崔葳葳骇然地意识到,大门前的光线,亮得惨白,忽然又绿得惨碧,很不正常。她现,在门口,对称着各挂了两串白色的灯笼,上面一一分明,写着“丧”字,在风中轻轻地摇晃。那照亮那些恶棍的亮光,就是它们出来的。但是那些恶棍似乎对两串明显的灯笼完全看不见。

崔秀丽撇了下嘴。当初她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就是被这帮混混给骗出去玩,从此就死心做了鸡。

玩笑开得漂亮,周围几个混子,连路径的几个镇上的人,都“哗“一下笑了,有几个指着崔葳葳,也指着那半掩门儿,边笑边议论着什么。半掩门儿抿了嘴也在“咯咯叽叽”地笑,崔葳葳一看自己成了众人谈论的中心焦点,本来就不擅长说话,这会儿就跟靶子似的,站在那里怔,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最后又一次露出那种讨好的笑容。她一笑,周围“轰”地一声,笑得炸了锅似的。崔葳葳再呆,也听出来她这会儿笑得不合适了,只得缓缓的,把那副假笑又隐了。

“哗”的一声,崔葳葳听到她背后涌起了笑浪。

崔葳葳她爸爸勃然大怒。

说罢,她把头又垂了下去,喘个不停。崔葳葳一惊。崔秀丽的脑袋正好垂落在桌面一下,长头拖到地上,透过黑漆木的花格,崔秀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正好直瞪瞪地看到崔葳葳。崔葳葳竟然与她对视了片刻。

她看见我了!

崔葳葳抱紧脑袋,浑身抖地想。如果她向我呼救,我就死定了!

但是过了很久——

实际上并没有多久——

但是对于崔葳葳来说——

这几秒钟,犹如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可怕。

对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

她以为,那种感受,她已经遗忘。

可是自从那之后,她崔葳葳,哪一天,不是度日如年呢?

崔葳葳双手捂面,颤抖着从指缝里看。

崔秀丽,那双充血的眼睛,正在瞪着她!

两个女人,相距不过三尺,中间只隔一层桌面,眼睛对着眼睛。

渐渐地,崔秀丽的嘴角,露出了恶毒的笑容。她已经意识到,崔葳葳,不会救她。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如果崔葳葳趁黑暗,偷偷冒险,逃出这个屋子,崔铭善一班人,在极度的漆黑里,不一定会觉。那样,崔葳葳今晚不仅可以喊人来惊破现场,也可以摆脱今晚她本人的灾难。

可是崔葳葳不敢。而崔秀丽也明白,躲过了今晚,还有明晚。躲过明晚,还有后晚。

自己只要不离开这个镇子,早晚都会死在崔铭善一伙人手里。而崔葳葳,只要她无法离开这个镇子,她就不能摆脱这帮流氓的控制!

所以,崔葳葳今晚,不会救她!

“唧唧唧唧!”

两个女人,突然都听到了狂笑,这种笑声,跟一群老鼠打架似的。崔秀丽的脖子不能转动,而崔葳葳则可以看到,那个小鬼少爷,正用手指着她和崔秀丽,笑得嘴巴都裂到耳朵。

那老大人一手捻着胡须,一面对着她点头微笑,那眼神凉幽幽,却冷飕飕,崔葳葳心里抖个不住,她觉得,那笑容分外的奸险,仿佛把她崔葳葳的五脏六腑看个洞穿,这辈子所有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在官场权谋倾轧中败落的满清官儿,全都一清二楚!

脸上似乎触到柔软的东西,崔葳葳这才现,自己一味后退畏缩,已经快退到那张蔽身的桌子外面去,崔秀丽的垂落的长,就遮在她的脸上。

幸而,那群恶棍只注意到崔秀丽,因为她呼呼地喘气,而崔葳葳,从来没出过一声响动。崔秀丽扭歪的脸就在崔葳葳的头顶,崔葳葳拨开她的头,不由自主地抬头,崔秀丽脸朝下对她露出一个极其凄惨的笑容。

恶棍头子抓起崔秀丽的头,在她脸上拍了下,说:“谁希罕你个千人跨万人骑!你那钱弟兄们早分光了!以后老子娶个黄花大闺女,不会忘记到这里给你上柱香!你这样破鞋反正没人要,早死早干净!”说着,先咳嗽一声,就着那茶壶的嘴儿,抿了一口水,——崔葳葳却看到,那杏儿这时候微露笑容。他润润喉咙,接着高喝一声:“兄弟们,动手!”

几个混混,嘻嘻哈哈地,那四崽用手电照亮儿,另一个混子把绳子系上大梁,然后打个结。准备就绪,傻子跟掐只鸡似的,掐着崔秀丽的脖子就把她从桌子上提出来。崔秀丽被拎在半空,崔铭善把崔秀丽的脖子望绳圈里一套,然后傻子手一松,其余几个混子嬉笑着把绳子扯上去,崔秀丽的两脚就在半空里晃荡,崔葳葳看得眼神直,简直能感觉到那被绳索拉变长变形的脖子中出极细微的一声“咔嚓”,她也就跟着绳索最后望下的一挫,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崔秀丽抽搐地两条腿在她眼前渐渐模糊,大梁上绳子吱嘎地作响。她还勉强能看到有个人影上去,抱紧崔秀丽的腿,不让她蹬腿。

“抱紧!别松手!”崔铭善大喝。

崔葳葳打个冷战,哆嗦着两只手捂住脸。手心是冰冷的汗水。

“抱紧!别松手。“爸爸把那团东西塞进她怀抱里。窗户已经烧变形了,崔葳葳哭着看爸爸奋力砸着窗框,两手被玻璃扎破了,鲜血淋漓。可是那窗框还是越来越小,爸爸卡在中间再也出不来……妈妈正在惨叫,大火已经烧着了她。爸爸从窗口钻回去,拼命砸着变形的车厢……爸爸回头对在外面哭的崔葳葳说:

“抱紧!别松手,快走!“

崔葳葳转身,踩着泥泞疯狂地往安全地带逃跑,她的脚下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