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烛火下,崔葳葳看得分明,那一群混混们,手舞足蹈,象瞎子一样到处乱摸,不是这个踩了那个的脚,就是那个摸到这个人的身上。

而那三只成年的邪物,似乎也恢复了方才的仪态,桃儿半垂花靥,含笑地服侍在老爷身后,杏儿站在下手,听侯着老爷和桃儿吩咐。那孩子瞪着崔葳葳看了一会儿,也就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立在老大人身侧。

但是,很快,她就醒悟了。折腾了这么久,崔葳葳已经忘记了自己今晚是来做什么的。

老大人似乎全没看见,点着头,又捻起了胡须:“是啊。桃儿,老夫花了八百两银子给你赎了身。你也争气,十七岁那年给老夫添了香火。可惜啊,正房过身后,我本来打算趁着小少爷八岁诞辰,在族里当众给你扶了正,便遇到那班进谗陷害我的小人,这也是你没福!也是我没运啊!”

崔葳葳鼻子里,只闻到一股奇香,接着脑子就有些混沌。那老爷轻轻地品了一口,便吐了出来。那桃红美人嘴角微微笑着,用帕子给老爷轻轻拭了嘴角和下巴胡须。杏黄美人则急忙跪下,连连请罪。

而杏黄美人手里那盏灯笼,也渐渐映出红色的光晕。

话音未落,香风习习。崔葳葳两眼瞪得溜圆,看见那掀起的帘子下,先走出一只套着艳丽绣鞋的女人小脚来——那双小脚,差不多只有三寸。崔葳葳以为,那绣鞋的主人,必定是一美貌少女。

但是,崔葳葳知道,既然崔铭善已起了不良之念,今晚那帮流氓,是无论如何一定会来的。

火。通红的火,从油箱开始烘烘地燃起。

有凉凉的夜风,从崔葳葳和老宅院之间这二百三十四步的距离中微微啸吟着穿过。崔葳葳冷得打个哆嗦。这天还很温暖,风却渗着股凉意,全然不似春日的桃花风。居然还卷下了头顶的几片树叶,擦着崔葳葳的头,轻轻坠地,崔葳葳臆想着它也会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察。察。察

崔葳葳呢,就更好对付了。镇上人都知道,崔葳葳在她表姑妈家纯粹是个累赘。如果真的把崔葳葳给做了,她表姑妈只会觉得自己在镇上没面子,决不会为侄女的将来担半分心,不过那女人泼名在外,多少是要闹一下的。但是,崔铭善对她的性格了解得太多了。贪小便宜,貌似精明,实则愚蠢透顶,不然也不会喜滋滋就收留了崔葳葳这个大包袱,现上当后也没法子,只好拿着崔葳葳出气。不过,这女人其实很好打。她其实不关心崔葳葳的命运,如果她真的闹,也多半是为钱。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钱,只要请她吃两桌酒席,再威胁几句,也就交代了。说不定这女人在表侄女身上捞回点损失,还乐意做这笔生意呢。

那塞纸条给崔葳葳的男子点头哈腰地对崔秀丽说到:“大嫂,你看这傻子,有你的味道足吗?”

没想到钱花完后,那边是再也不给一分钱了。三表姑妈心里焦躁,跑了三十多里山路到县城去写信,连个回音都不给。那学生妹又成天不吭声,也不见出去游山玩水。三表姑妈起了疑心,三套两骗,崔葳葳一个书呆子外加傻子,竹筒倒豆似的把家事全都说了。三表姑妈这才醒悟对方是把这个精神病当做包袱甩在这山里头了。气得她给了崔葳葳几个耳光。崔葳葳也硬是挨得,捂着脸哼都没哼一声。

崔葳葳她妈妈吓了一跳。

父亲在车窗口使劲推了崔葳葳一把,吓木了的崔葳葳才转身逃跑……

崔葳葳看到,在烛火旁,那老大人两眼突出地瞪着她,突然,微微地笑了。

老大人微微地笑了,却毫无声息。

老大人背后的桃儿也笑了。

少爷也笑了。

他们都在对她笑,却都毫无声息。

现在,充斥回荡于整个老宅的,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崔秀丽临死的哀鸣。这也许是最适合于这“吊死鬼之屋”的旋律。

对于处在黑暗里的崔铭善一帮人来说,漆黑的老宅子里,灯火没有着落,这女人的哀号就更加刺耳了。那崔铭善直挺挺站着,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的手下看不到他的脸,崔葳葳分明看得清楚,这恶人的脸色,都微微白了。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其实也在感到害怕。

“老大……”四崽先受不住,他的胆子不可能象崔铭善那般无法无天,在极度恐怖之下,他竟然暂时性的忘记了老大的权威,手电筒四下照射,最后定在那崔秀丽的脸上,四崽不禁倒退了一步:“老大,那女人……怎么老看着你?”

崔葳葳一手捂住了嘴巴,崔秀丽看的不是崔铭善,而是伏在崔铭善脊背后的杏儿。

四崽结结巴巴地向崔铭善进言:“老大,不如问问她,这女人到底吵什么?”

崔葳葳松了口气,却看见,那杏儿顿时眼放绿光。再抬头去看那三个鬼,也是一个个满面凶光,与方才悠闲的态度大不一样。

门已经关了。这四崽,聪明得嫌晚了。

崔铭善素来张狂惯了,这等谨慎,不合他一贯的作风。不过看起来,今晚呆在这个地方,他确实心里也并不太踏实,而且,不把大事给办了,对于崔铭善来说,今晚这趟惊吓,不就白挨了吗?

果然,他下令:“怕什么?先把事情做了再说!傻子!”

傻子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接着,毫无怜惜的,把崔秀丽“碰”的一声,直接扔在那桌子上。崔葳葳只觉得头顶象打雷一般出一声巨响,她急忙抱紧了脑袋。

崔秀丽一张脸红得跟猪头似的。崔葳葳透过格子一看,就知道她被灌酒太多了。

“安眠药加酒精,效果这么好。”一个男人抓起崔秀丽的脸蛋看看。她的两只眼睛象失去光泽的琉璃。那男人把手一松,崔秀丽的脑袋,又象被打断脖子一样垂挂下去。

崔秀丽的两只还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崔葳葳看得出,这个女人,一直相信崔铭善会娶她的。不然,已经吃了一次大亏,打死她也不敢带着那么大一笔卖身钱回家乡来。她根本就没想到,完全没想到,她托付终身的男人,说话间就要杀她。对于崔秀丽来说,这个情况,来得实在太意外了。以至于直到现在,她还不是很相信。

“大哥,能行吗?”另一个男人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崔铭善,“镇上人会信吗?这女人可是经常跟我们一起的。如果她今晚吊死在这里——”

“怕什么。”崔铭善说,“我准备很久了。谁叫她老缠着我跟她结婚!这里是有名的吊死鬼之宅,把她吊死在这里,我们再放出风声说她半夜喝醉了,自己跑错了门,结果就被吊死鬼给勾走了,镇上人,能不信吗?”

即使不信,镇上的人也会保持虔诚的相信的态度。谁会为一个名声败坏的*伸张正义,去招惹当地为非作歹,连镇长都不敢动他们的恶棍?就是有人敢于出面,谁都知道——

孤独地英雄总会死得最惨!

真相即将淹没在“闹鬼”的古老传说里!

崔葳葳正确地推断着,心里一阵比死还痛苦地冰凉。这种冰凉的名字,叫个“绝望”。

那崔铭善说得正兴起,大咧咧一摆手,却又抹了抹嘴唇,说道:“口渴!”

他这么一说,一众喽罗也纷纷应和:“是啊,大哥,口渴!”

“渴得很啊。”

“从崔万山那酒馆里出来,就没再喝一盅水!”

“今晚喝酒太多了……”

“别卖乖了。咱弟兄们不轮着灌,能把这女人灌倒?到底是在大城市当过小姐的,酒量比男人还大,还会使老千!”

一群混混纷纷诉苦。他们今晚的确喝酒喝得太多了。

“头疼……酒劲儿上来了……”有人抱着脑袋呻yin,被崔铭善一声爆喝给吓得又立马不疼了。

崔万山,崔葳葳知道的。他开办着这镇子上,唯一一家酒馆。对于镇子上的人来说,能进这酒馆吃饭,是有钱烧的人才做得出的事,可是对于崔铭善一伙人来说,到崔万山那里赊帐吃酒,那跟吃家常饭一样寻常而频繁。为了这帮混混的骚扰,崔万山酒店里,如今唯一肯光临的“主顾“,也就崔铭善一帮子了。崔葳葳一直纳闷,崔万山本小利薄的一小店,养活着一大帮壮汉,怎么到现在还不倒闭呢?真真是奇了怪了。

崔葳葳正满脑子在做她的逻辑推理,却听那老大人在堂上突然咳嗽一声,接着,就是桃儿娇滴滴地声音:“杏妹妹,贵客口渴了。你还不快些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