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摇头叹息着,甚是伤感。桃儿也止不住悲伤,半转过身子,掏出一方帕子,频频地拭着眼泪。

“杏妹妹,你手脚儿怎这么慢呢?老爷还等着你伺候呢!”那桃红色的美人说话了,声音娇柔,又是吴侬软语,听着分外的舒服。只是崔葳葳,怎么从里头,感觉出了一丝冷冷的味道?就好像一团温软的棉花,一把搂下去,不提防,里头原来还藏了一根银针!

再看那骷髅的脸上,先是一双春水样柔媚灵动的眼珠,在那两只黑洞里左右转动,同时,那张原本齿牙残缺的嘴巴,已不知何时就换了两列白森森整齐的牙齿。接着,红彤彤的肌肉和筋条密布在骷髅上,再然后,瑶鼻,樱唇,柳眉,次第迅地生出。

在黑暗里,崔葳葳只看见鼻子尖上那一点东西,就连现那个烛台,还是有劳耗子的帮忙。所以,在墙壁上透出光亮之前,她对这个屋子,是没有任何了解的。所以,她独自一人在这深宅大院虽然恐惧,但那是本能的恐惧。

无论是为了杀那个可怜的*崔秀丽,还是为了她,那帮人一定会来。

眼下,这白色的头颅,老得皱缩成一团干涸霉变的核桃样,在惨白的纸灯笼下,显得格外可怖。那头颅左右看了一圈,似乎觉得附近有人,把脸朝着崔葳葳这边。

察,察,察。

“那老宅院?”手下一名小弟提出异议,问道,“那地方听说有些怪………我小时候,父母可从来不准我到那个老宅子里玩的。”

“呸!”那半掩门儿嘴一歪把一口嚼烂的瓜子吐到男人的嘴上,男的不恼反乐,笑嘻嘻地,伸出舌头在脸上舔来舔去,一丝都没剩下,有滋有味地样子。

路边已经有人停下观看热闹了。

老太婆就说,崔葳葳是个祸害,命比谁都硬。

今夜,即使那满清官儿了慈悲,不叫她“死透了”,那崔铭善一伙人,也决不能放过她。

崔葳葳先听到黑暗里,远远传来一声叫骂:“nnd,这么黑!怎么走啊!四崽,手电呢?”

过了很久,崔葳葳才看见,黑暗里,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芒。那光芒,是手电筒的光。

崔葳葳心里一时提了上去,一时又落将下来。

那手电筒的光到处扫射,突然,扫向屋子这边,崔葳葳只觉得眼前一花,她急忙遮了眼睛,就听见那四崽邀功似的高叫:“大哥!大哥!快看啊!那里好像就是正屋了!咱们先进去歇歇脚!”

崔葳葳疑惑地看着这满屋子的光明,又渗透到屋外的青石台阶上。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莫非,这屋子里的光,崔铭善他们,根本就看不见?

崔铭善他们越走越近了,崔葳葳突然捂紧了嘴,以避免自己惊叫出声。

她看见,崔铭善走在最前头。个子最壮实,也最有力气,脑子也最简单的那个混混,紧紧跟着他,在他的肩膀上,横扛着一个披头散的女人。

崔秀丽!

崔葳葳的脑子,“轰”的炸开了。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一再看到的那个幻影里,被拖着往老宅子走的女人,就是崔秀丽。但是,崔葳葳还是不确定,或者说她不敢随便确定,长期被人轻视,打骂,侮辱,崔葳葳已经不敢坚持自己的立场了。即使她坚持自己的立场,警告了崔秀丽,顶多再换来一顿痛打。说不定,戳穿了崔铭善他们的心事,自己今夜,不只是面临被辱的下场,而是面临着跟崔秀丽一样可怕的结局了。

崔葳葳苦笑。

真相,她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过真相。已经生过的,和即将生过的。

但是,真相对她而言,有用吗?没有。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崔葳葳,精神不正常。她的真相给她换来的只有厄运,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只是幻影的真相,步步变成现实。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一切将生,只有她知道。

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孤独。只有一个人,面对着即将生的惨剧,独自品尝痛苦,恐惧,悲伤,明知道那可以阻止,然而,她只能被人们冷落和嘲笑,打击,甚至侮辱,什么都不能做,即使她做了点什么,也往往会被以“精神病”的名义,而强行加以阻拦。

崔葳葳只能看着真相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