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感慨着山河日下落难凤凰不如鸡之类的话,襄阳王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跟包拯你来我往打着太极,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场面话谁不是一套一套的,是以谁也没套出谁的话来,倒是茶水喝了小半壶。

他在那里自顾自的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的,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说实话当真不适合这般表情变化,扭曲得让边上的几人忍不住互相看看,眼神乱飞。

他也是个人,当然有过年少慕艾的时候,只不过他已经记不得那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美好温柔的人类,有着一双干净如宁静湖泊的眼睛。

他已经不记得在这里看了多久,好像从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坐着一般,但他却也不是一直在这里待着,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离开这里处理外面的事务。

她本就是冷艳高傲的容貌,嗓音略有几分沙哑,但看眼眸却又是十足的单纯明亮,仿佛山间的野物,不沾半分世俗气。

许是现在也有人住着也说不定。

算了,剃光了头发也是要长出来的,以苏梦枕的性子鬼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叫人浑身不自在的主意来。

至于为什么是贪婪诡诈出了名的庞吉负责此事

包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是那什么都不懂闷头考试的考生,大抵也会连带着对庞吉的观感不怎么样,虽说眼下虽然依旧不怎么样,但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庞吉就是那条把水搅浑的鱼。

他神情不甚热络,也没问包拯身边的展昭的身份,显得颇有些不近人情的疏冷,索性包拯从小看惯了仲彦秋这幅样子,混不以为意。

仲彦秋点点头,端着包子慢悠悠走回屋子里,苏梦枕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边看着包拯写出来的时事评论。

包举人在路上买了些松子糖给孩子甜甜嘴,他这辈子只一妻一子,妻早亡子夭折,因而对着孩子格外宠溺些,何况那两个孩子聪颖懂事,让他恨不得偷偷抱一个回去养着。

逍遥派的大弟子苏梦枕相当擅长这个。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是隔着个世界的仲彦秋和苏梦枕所关注的了。

仲彦秋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弯,如同女子婀娜的纤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红琉璃,不像是凶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装饰品。

“到我身后去。”他说道。

这一次仲彦秋全程跟着,战场上最不缺鬼灵,也最不缺俘虏,他的能力能从鬼灵嘴里掏出敌军布阵,也能从俘虏身上“看”到防御弱点。

“你是留不下他的。”仲彦秋站在苏梦枕身边目送大军远去,烟尘滚滚之上飘着赶工出来的帅旗,随风飘扬的模样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

不过铲除金国安插进了的细作探子倒是刻不容缓,清理门户的同时向着同样被牵连的权臣宦官们卖个好争取一下,摩拳擦掌准备对北疆的军权下手。

他语气平和地说着,那乞丐的肚子也很给面子地“咕咕”响了两声。

“哥哥快跑——!!”孩子尖细稚嫩的声音冲破了雨幕,仲彦秋茫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孩童的脸在黑暗与烛火之间也显得诡谲阴森,甚至看不出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嗯嗯。”

五羊城最近很是热闹。

提起自己的朋友,他便高兴起来,就着酒跟仲彦秋讲起了自己前几年在京城偶然遇见苏梦枕的往事。

陆小凤完美接收到了为江重威打包的人想要传达的消息。

“几个时辰前是几个时辰前,现在是现在。”陆小凤给自己倒上酒有滋有味地抿着,“几个时辰都够几百只小鸡脱毛了。”

倒还不如趁着王爷还没反应过来把人丢出去,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南王父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说不得还得好吃好喝地把人养起来,免得寒了那些为他们卖命之人的心。

银针上闪烁着隐隐的蓝光,显是带着毒。

他们自顾自脑补了一圈仲彦秋的身份,从江南的书香门第到中原的累世豪门,愈是看不出仲彦秋的出身就愈是心里痒痒,怀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蠢蠢欲动想要和对方套套近乎拉上几分关系,要知道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手指头缝里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东西都足够他们享用不尽了。

几个镖师把尸体拖到路边免得挡路,没有人去关注那具尸体的真正身份是谁,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老赵呼喝一声,镖队又重新开始启程,常漫天继续絮叨着五羊城里的苍蝇馆子,镖师也好伙计也罢皆是神色如常——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押镖的新人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路上为了这八十万两纹银送命的人还少吗,死了个劫镖的何须大惊小怪。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仲彦秋对吃的没什么执念,但到底跑过那么多世界,见过的花样也算是不少,挑拣着同常漫天聊几句,加上他们中间还有个共同的朋友陆小凤,很快对方就对他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心,邀请他雨停之后一同赶路。

“他一直很擅长交朋友。”花满楼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骄傲的意味,“虽然他是个混蛋,但也总还有些擅长的东西。”

他不需要说下去仲彦秋也听懂了,“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艳福不浅。”

“仲先生请留步!”宫姑娘,也就是先前神水宫的使者宫南燕叫道,继而发觉自己的语调太过急迫,赶忙调整语气,故作镇定接着开口道,“不知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滴答。

很好的茶。

“仲先生”无花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云淡风轻就像是对着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先生在看什么?”楚留香拎着一壶热酒在仲彦秋身边坐下。

仲彦秋打开车厢上的小窗看了看,道:“往东走。”

楚留香大笑:“报应!小胡啊活该你遭这报应!”

“这个你拿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花满轩。

天知道他一大早碰到这平日连白玉京二楼都没下过的朋友等在外,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因为没伙计就把酒馆关了的时候有多惊讶,家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从小耳濡目染的花家七公子表示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仲彦秋看着花满楼品茶,忽地叹了口气,“这茶我也给陆小凤喝过,那厮倒好,一口气牛饮了一壶,还嫌弃不够滋味。”

仲彦秋笑了起来,“宫姑娘。”他说道,“连皇宫里的太监都有和宫女结对食的。”

他们两个说着,全没将那神水宫的女子当一回事,只仲彦秋后来随口道:“神水宫还会再来人的。”

魂魄碰不到实物,她便口述落子的位置,仲彦秋替她落子。

“林姑娘。”他仍旧是那般没甚起伏慢悠悠的语气,“方才有件事我忘了说,塞北张家的大小姐托我转告您,日子清冷,她可想您想得很呢。”

当仲彦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留香脸上的苦笑已经彻底僵硬住了,就像是一尊被定格在了最尴尬也最不可思议时刻的雕像。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从人类那短暂如焰火的生命之中超脱。

是好还是坏呢?

过度漫长的生命最终就会变成煎熬,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离去,走在一条身后在不停塌陷的窄道上,没办法回头,也不敢回头,过于繁重的记忆,最后会变成足以将人吞噬的阴影。

但是现在,还是会庆幸于那多出来的生命吧。

仲彦秋手指和掌心摩擦着,然后摊开,悬空在苏梦枕的心口,人已经死了,心口处却还有温热的“气”鼓动翻涌。

他的眼睛似乎透过苏梦枕看向不可知的方向。

那薄薄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轻轻挑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呵。”

他笑了,声音嘶哑柔软,像是情人耳边的爱语。

“这里。”他点了点苏梦枕的心口,“有一个人。”

“你正在爱着啊稍纵即逝的,但却也真挚的,爱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