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眨眨眼,“就知道瞒不过您,那兔子肉太老了些,不然就给您带回来尝个新鲜了。”

当然了,等几年以后村民眼里的“秋秋”长成了十一二岁的半大小伙子,滚喜床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没他的份了,转而跟着苏梦枕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坐在客席。

江南文风重,那新搬来的苏公子也确实是风采斐然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虽无功名在身,但随手所作的书画皆乃大家水准,身边的孩童亦是文采不凡,时有惊人之语,然而倒是出乎意料的和他族弟家里年仅三岁的幼子包拯很是玩得来,每天像模像样的装作先生和弟子的模样,还奉了茶一副正经样子,偶尔还会学那江湖游侠打坐练功。

“此功法非逍遥派弟子不可学。”仲彦秋板着一张小脸,仰着脑袋努力去看苏梦枕的脸,他这具身体的发育期颇晚,在人生中的前十六年里,仲先生的身高一直都没有达到平均及格线。

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这字条里隐约带着几分交代后事一样的意味在里面,虽说现在他们对着这隐晦不明的字条摸不着头脑,以后的事实总能证明,仲先生从不信口开河。

油纸包上头盖着红纸,红纸上铁画银钩写着合芳斋的“合”字标志,糕点的香气从油纸的缝里钻出来,似乎连那红纸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几分香甜气。

“苏爱卿不会害我。”皇帝说道,他不相信仲彦秋,但是他相信苏梦枕,既然苏梦枕将仲彦秋送来保护他,那么在他需要保护的时候,仲彦秋就是比他的侍卫更加优先的选择项。

以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物尽其用这四个字苏梦枕深谙个中三味,除了最开始的那半个月外,仲彦秋只在送几份绝不能失手的情报的时候再见过他,他们更多的交流依靠书信维系,满纸家国大事的末尾寥寥数语的问候闲谈,十天半个月乃至于一年半载一封的信,却叫他们熟悉得仿佛从上辈子就相熟一般。

没错,白愁飞,虽然职位只是个不入流的草头将军,但带着盖了玉玺的圣旨和尚方宝剑,却也足够让他在北疆占据上一席之地。

要知道仲彦秋就住在苏梦枕的院子里,到前头书房一个来回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一来苏梦枕对于仲彦秋还不能完全放心,二来仲彦秋的身份并不适合太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他莫名的感觉那个人并没有恶意。

仲彦秋怔楞着站在那里不知今夕何夕,他每一次落到新世界里总有那么一段时间脑子是木着的,他就像是一块堵在湍急溪流中间的石头,人们撞在他身上,又匆匆离去,把他本来就在时空交错之中不堪重负的衣服扯得更加破烂。

“七天半。”

时已深夜,城门紧闭,不过城门的官兵宫九已经打点好了,远远的给仲彦秋开了一道小门,仲彦秋马也未停一路冲了出去。

他说起苏梦枕的语气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古怪,仿佛说起的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却又带着许多令人捉摸不透的微妙情绪,那情绪古怪得让陆小凤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但是仲彦秋看上去神色一如往常。

叮铃一下,切了桌子上的琉璃酒盏。

陆小凤吃的双颊鼓鼓,仰头咕嘟咕嘟把汤一饮而尽,然后往桌上一趴长长舒了口气,“活回来了。”

见他上道,副总管满意地点点头,“事不宜迟,快些去吧!”

他退一步,宫九就进一步,扯不住袖子就光明正大地伸手去拉仲彦秋的手腕,“先生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我可是想您想得很呢。”他一伸手,手指还未张开仲彦秋就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在关节处一捏一揉,扣在指间的白皙手腕霎时就青肿了起来。

“那份礼”六子喃喃道,请帖是他准备的,那份礼却是仲彦秋拿出来的,小小的木盒子从拿出来时就用红绸妥帖包好,里头放的是啥他不得而知,但那么巴掌大一个盒子,颠起来也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又能放什么东西呢,况且这场寿宴来了上百个人,送来的礼少说也得能填满一座库房,谁有能保证南王一定会拆开那份礼物呢。

他表现得就像是没听到仲彦秋说的话,将那个男人牢牢钉死在了初出茅庐的拦路盗贼的身份上,什么捕快什么官府的人,死掉的不过是个不长眼睛就跑来劫镖的蠢货罢了,不知者无罪,他就不信官府有脸为了这么个公门败类来找他的麻烦。

常漫天一口闷掉这味道诡异的驱寒汤,开口同仲彦秋搭话道:“不知先生要往哪里去?”

“疲怠说你就行了,可别带上我。”花满楼摆摆手道,“好歹陆小鸡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应上一应的。”

那将江湖上不知多少势力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仲先生慢悠悠地开口,他喝着花满楼珍藏的好茶,配路过江宁府时顺手带的五色花酥,手上懒洋洋把玩着一块极为璀璨的宝石。

仲彦秋看见了她们,她们也看见了仲彦秋,那为首的女子眼睛一亮,“仲先生!”

“你确定要除?”仲彦秋问道。

“此番冒昧请先生前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石观音柔柔地看着仲彦秋,那种眼波不是秋天的水波春日的细流,而是第一阵吹开冰封的和风,天底下几乎没有任何男人能够在这种注视下还能冷得下心肠。

那是个极俊秀的青年,说一句面如好女也不为过,只不过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剪了三千烦恼丝穿着僧袍仿佛下一秒就会御风而去。

他们终于不用再吃白天那干巴巴的饼子和几乎嚼不动肉干了,姬冰雁在火上架起锅,胡椒辣椒葱姜混杂着牛羊肉的香气随着咕嘟咕嘟煮开的汤汁弥漫开来,众人深深吸了口气,才觉得自己活了回来。

进大沙漠的入口有许多,只有知道了目的地在哪里,才能规划出最佳路线。

越是不理胡铁花,他就越是要来缠着你,但要是被他打动了追着他不放,他立刻就会像是被恶鬼缠上了一般逃得比谁都快。

“好像前头有人惊了马。”商队里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回答道,“货没事,但是有个账房从马车上摔下去伤了腿。”

仲彦秋此时却是舒服得很,他正待在花满楼的小楼里,喝着去年花满楼酿的百花酒,吃着来的路上买的白糖糕,懒懒散散的样子就跟太阳底下的猫没两样,花满楼看不见都能想象得出他此时的神态。

“还有一点梅花。”仲彦秋说道,“去岁年前下了场小雪,院前的梅花落了几朵,扔了也可惜,就留下来配茶了。”

正正巧巧的,祸事全都撞在了一起。

“说起来,倒也不知道快活王的钱最后落到了谁手里。”白飞飞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难得的回忆,仲彦秋把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漫不经心道:“许是收归国库了也说不定。”

她的面色仍是红润而细腻的,她的眼眸仍是灵动而明亮的,但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几年前的北地里病重而亡,那被她儿子硬拉来的赤脚大夫却笑着同她离体的魂魄问好。

那人对这般车轮战似乎颇为困扰地蹙起眉心,手腕翻转以伞为剑,那道士长剑还未曾挥出,油纸伞钝钝的伞尖已然顶在了他的喉间。

最后,他沉默地看了许久,开口问道:

他的修为只能支持他白日里现出形体,一入夜就会变回鬼灵的模样,除了仲彦秋谁也看不到他。

就算是仲彦秋表示跟“那边”有着极深缘分的包拯,也只是能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的存在,却是半点看不见其行迹的。

仲彦秋撂了笔,揉揉手腕——以他的修为写了这么点字还不至于手腕酸痛,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而后从衣襟里掏出一柄刀。

刀身漾着一片水红,如舞姬飞舞时柔软的衣袖。

红袖刀。

苏梦枕俯身,虚幻的身体如烟似雾,轻飘飘收拢进了刀中。

红袖刀是他灵魂的载体,就像是一间只有他能进去的屋子,让他能够放心休息安眠,养精蓄锐。

仲彦秋手腕一偏,刀锋映出他的脸,孩子圆圆的包子小脸上是浅淡到近乎于的表情,他试着扯了扯嘴角,脸颊便露出了两个酒窝。

啧,真难看。

仔细把红袖刀放好,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和以前一样的方位,里头的摆设也像得很,空气里飘荡着带了几分凉意的熏香气味,窗外月色正好。

到底还是小孩子的身体,经不得困。

苏梦枕用了两天时间处理完了金风细雨楼积压下来的事务,白锦堂对展昭的印象很好,兴致勃勃地试图为金风细雨楼招揽他,不过展昭相对而言还是更喜欢现在浪迹天涯的潇洒生活,也就婉言谢绝了。

包拯最初安顿下来休息了几天,又捧着书仔细温习了几天,在这个当口京师文会极多,处处皆是学子,凑热闹去参加了几场文会之后,包拯便对此失去了兴致,只闭门专心温书。

不光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他还把仲彦秋教给他的机械杂工农田水利等相关的翻出来仔细研究,闲来无事又跑去了京郊的村庄晃了几圈,坐进考场时他已然做下了决断。

包拯自恃学问是不差的,背后又有师兄撑腰,想来也不会被故意压下名次,只要认认真真考,进翰林院决计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比起对着书本做学问写文章,他更想做些实际的东西。

他想要外放。

为一方父母官,真真切切地为百姓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