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这副样子,再联想一下长大后清癯淡漠版的仲先生,苏梦枕努力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配合道:“还请先生教我。”

锦囊里是一张字条,落着仲彦秋的名字。

径直穿过两个小巷子,眼前霎时就暗了下来,两侧高高的院墙遮住了日光,往来的人也少,只有几个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天,枯叶落在脚边,被风吹着打了个旋,在巷子尽头脚步一转,就走到了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

“你就不怕我也心怀不轨?”仲彦秋问道,他神情淡定地不像是被御林军围住,语调同平日里闲谈一般无二。

苏梦枕说,去江南吧,仲彦秋便去了江南,豪门士族与官吏勾结,一个个俨然如这江南地界上的土皇帝,苛捐杂税倭寇酷吏压得百姓喘不上气来,明明是连着多年的风调雨顺,每年却还是有无数人活活饿死冻死。

仲彦秋在金风细雨楼休养了大半个月,零零碎碎地也把六分半堂的重要情报摸出来不少,在鬼灵眼里六分半堂的严防死守就像个巨大的筛子,处处皆是漏洞,就连雷损和狄飞惊两个六分半堂的一二把手秘密议事的时候,头顶上也蹲着起码三个鬼灵记录。

仲彦秋带来的情报经过多方验证起码九成以上是真实可靠的,剩余的那一成则是金国那边因局势变化随意应变的可能性,这是足以改变整个天下局势的情报,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够为这个在连年征战之下伤痕累累的国家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苏梦枕却在看他的身后,红楼的门口,屋檐下蜷缩着个脏兮兮的乞丐,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半分存在感。

他的瞳孔扩散眼眸黑沉一片,本能地窥探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仲彦秋摇摇晃晃走了过去,细棉里子的软榻外层裹着的是浅青绣白鹤云纹的妆花雪缎,他一坐上去就印上一个脏兮兮的泥印子,凑近了看才发现街角的乞丐不是比他体面几分,应该是体面出不知几条街才对。

星夜兼程一路狂奔,晨曦将明的时候仲彦秋就已经到了第二座城市,城门开着路上也没什么人,城南到城北一路畅通无阻。

陆小凤说道:“你可别忘了,京城里还有苏梦枕在呢。”

蛇王坐在位置上微笑着看着——陆小凤的朋友们总是很喜欢看这只小凤凰吃点小亏的可怜样子,哪怕为此自己屋子里价值千金的摆设遭了秧他也丝毫不觉得心疼,摆设可以再买,陆小凤的苦瓜脸可是错过就看不到了。

酒尚未开封,已经有酒鬼循着味道敲响了小院的大门,那来的人最是没脸没皮,不等主人家开口招呼已经很是自觉地坐了下来,一口酒下肚砸吧砸吧味道,还要抱怨一句酒不够烈,叫着要吃南园的白灼螺片□□的大裙翅,亏得仲彦秋脾气好,才没被人给打出去。

小厮一溜烟跑走了,周围探头探脑偷看的小丫鬟满脸不忿,“江总管往日待他那般好,忘恩负”

“我这小本生意还不至于叫人多么惦记。”宫九说道,纯银的筷子尖慢吞吞挑着鱼肉里的刺,“况且有先生在,我背后的靠山可是牢靠的很。”

“他会拆开的。”仲彦秋笑得笃定,六子摸摸嘴,想着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东西说了出来,理论上他应该绝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才对,作为一个雀儿要是不学会完美遮掩好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就只有骗不着人饿死或是被那些受骗者打死的下场。

仲彦秋理了理因为动手而有些凌乱的衣袖,问道:“要报官吗?”

“南边五羊城。”仲彦秋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往袖子里一揣,“跟你们倒也算半个同路。”

他可是同石观音确认过后才动手驱逐了那厉鬼,只不过她的容颜多年不改少不了阴魂怨气的滋养,相当于燃烧着生命来保持外表的美丽,一朝没了阴魂怨气,年龄的痕迹便显了出来。

东西虽好,可惜不怎么合他的心意。

一只野生的兀鹰只会对能吃进肚子里的肉感兴趣,而不是一个看起来毫无用处的木箱子,除非它是被人驯养过的——比如那些拖动石观音大船的兀鹰。

“不除去留着作甚?”石观音笑道,“我宁肯死了也不愿身上留这么个丑陋的玩意儿。”

他的眼眸晕着深不见底的黑,无数的信息通过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每一寸皮肤传递到他的大脑里,“开关”被开启的瞬间,他眼中的这个世界改变了模样。

“无花。”楚留香叹息,“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些来时楚留香不明白为什么要带的厚毯子大披风披在了他们身上,却也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寒气。

毕竟补给有限。

楚留香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你就是为了她?!”他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意味。

花满轩皱着眉道:“让大夫给他看看。”

昨天还热热闹闹的小酒馆已是人去楼空,门上挂着牌子,上书归期不定四个大字,却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确实,闻的时候不明显,饮入口中细品,那一缕冷香若有若无的极是勾人。

“不知丢了多少?”花满楼问道。

白飞飞被他的话逗笑了,凑在茶盏边轻轻吸了口茶香,“好茶。”

他的能力自然不至于视觉,他的耳朵能“听”到,他的鼻子能“闻”到,甚至于他的舌头能“尝”到,他的皮肤能够“感触”到,这个世界无时无刻向他倒映着自己最为真实的模样。

竹制的伞尖裹着粗布,本是伤不了人的器物,偏偏其上裹缠着锋锐无匹的剑气,道士只觉喉间一凉,低头便看见衣襟上落了几滴鲜血。

他看到了许多女人在这个男人身边来了又去,眼波缠绵,无疑都是极美丽的女子。

十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不少东西了,尤其包拯这种接受远超同龄人进度教学的孩子,被仲彦秋教了这么多年也隐约猜到对方身上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神异之处,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仲彦秋的外貌。

他三岁的时候,对方就是这副五岁的样子,现在他十岁了,对方还是这副五岁左右的样子,然而在除了他之外的别人眼中,却好像半点都没有察觉到仲彦秋的怪异之处,仿佛对方一直都是如同正常人一样长大的。

今天他来的时候,包夫人曾氏还叫他给“隔壁哥哥”带些自家包的包子过去。

看他们现在这身高对比,究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他出去了。”苏梦枕现在已经能够脱离仲彦秋附近单独行动一段时间了,仲彦秋看着包拯松了口气的表情笑道,“但他给你留了作业。”

包拯是要考科举做官的,他也没准备非得让这么个做官的好苗子浪费在江湖里,权谋这种东西他不在行,教育问题就移交给了逍遥派的大师兄苏梦枕。

包拯收拾了收拾衣服跑去书房研读苏梦枕准备好的全国各地的时事,上到檀渊之盟下到家长里短,看完写感想分析,等苏梦枕回来点评。

仲彦秋则在一边写写画画,把那些逍遥派的功法经典全部默出来编纂成册。

“师傅师傅,”包拯道,“你真的放我去考科举?”

“怎么?”仲彦秋斜睨了他一眼。

“你教我武功,一般不应该想让我当大侠什么的”包拯眨眨眼,在仲彦秋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轻。

“上有庙堂之高,下有江湖之远。”仲彦秋说道,“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不过是为了让你有资本去选择罢了,我逍遥派教义为何?”

“天地不过方寸之间,自当从心而为。”包拯说道。

“所以说,你是去考科举做官也好,混江湖做侠客也罢,甚至成了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也都随便你。”仲彦秋放下笔抿了口茶。

“不过你且记着,若你作奸犯科有违天理,我也自当亲手取尔性命。”

他的语气淡淡,却叫包拯忽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