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上头盖着红纸,红纸上铁画银钩写着合芳斋的“合”字标志,糕点的香气从油纸的缝里钻出来,似乎连那红纸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几分香甜气。

他在乱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拽着还在跟他闹别扭的太平王世子跑到了仲彦秋身边,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迟疑,干脆利落得让喊着护驾闯进来的御林军都扑了个空。

以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物尽其用这四个字苏梦枕深谙个中三味,除了最开始的那半个月外,仲彦秋只在送几份绝不能失手的情报的时候再见过他,他们更多的交流依靠书信维系,满纸家国大事的末尾寥寥数语的问候闲谈,十天半个月乃至于一年半载一封的信,却叫他们熟悉得仿佛从上辈子就相熟一般。

虽说单凭他单枪匹马刺杀了金国国主挑起内乱,又带回了一批至关重要的情报,让苏梦枕养他一辈子对方也是心甘情愿的。

要知道仲彦秋就住在苏梦枕的院子里,到前头书房一个来回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一来苏梦枕对于仲彦秋还不能完全放心,二来仲彦秋的身份并不适合太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将两本厚厚的册子递给苏梦枕。

仲彦秋怔楞着站在那里不知今夕何夕,他每一次落到新世界里总有那么一段时间脑子是木着的,他就像是一块堵在湍急溪流中间的石头,人们撞在他身上,又匆匆离去,把他本来就在时空交错之中不堪重负的衣服扯得更加破烂。

很不幸的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面对苏梦枕仲彦秋一如既往只有被带着走的份,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个很固执的人,所以他被苏梦枕说服过太多太多次了,多到无论苏梦枕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的跟着做的地步。

时已深夜,城门紧闭,不过城门的官兵宫九已经打点好了,远远的给仲彦秋开了一道小门,仲彦秋马也未停一路冲了出去。

“你不是也不着急。”仲彦秋道。

叮铃一下,切了桌子上的琉璃酒盏。

西园送来了他订的菜,冷热各四盘有荤有素并着点心八样热汤一份,放在两个食盒里带来,装热菜的食盒最下头是炭火,是以拿出来的还是热的。

见他上道,副总管满意地点点头,“事不宜迟,快些去吧!”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他们若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岂非如三岁孩童怀金于闹市。”仲彦秋斜眼看着宫九,“九公子倒是不急。”

“那份礼”六子喃喃道,请帖是他准备的,那份礼却是仲彦秋拿出来的,小小的木盒子从拿出来时就用红绸妥帖包好,里头放的是啥他不得而知,但那么巴掌大一个盒子,颠起来也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又能放什么东西呢,况且这场寿宴来了上百个人,送来的礼少说也得能填满一座库房,谁有能保证南王一定会拆开那份礼物呢。

常漫天甚至没能看清楚仲彦秋是怎么出手的,兔起鹞落间已然尘埃落定。

常漫天一口闷掉这味道诡异的驱寒汤,开口同仲彦秋搭话道:“不知先生要往哪里去?”

“这么说来那石观音当真是你——”花满楼说到一半,仲彦秋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是按她的要求做的。”

那将江湖上不知多少势力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仲先生慢悠悠地开口,他喝着花满楼珍藏的好茶,配路过江宁府时顺手带的五色花酥,手上懒洋洋把玩着一块极为璀璨的宝石。

“追!”他们俩甚至不需要交流,不约而同地跳上骆驼跟在了兀鹰后面。

“你确定要除?”仲彦秋问道。

是名字吗,大概不是真名,但确实是这个女人所承认的名字。

那是个极俊秀的青年,说一句面如好女也不为过,只不过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剪了三千烦恼丝穿着僧袍仿佛下一秒就会御风而去。

走着走着,天渐渐黑了,随着夜幕的降临很快的,温度也开始飞速下降,起初还尚有几分白日里的暑气,淡淡的凉意让胡铁花大呼舒坦,但是不一会,白日里那点热乎气就被寒气吞噬,风并不强,却依旧像是刀子一样吹得人脸生疼。

进大沙漠的入口有许多,只有知道了目的地在哪里,才能规划出最佳路线。

胡铁花指了指方才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脸上是那种但凡是个男人都能看明白的暧昧笑容。

“好像前头有人惊了马。”商队里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回答道,“货没事,但是有个账房从马车上摔下去伤了腿。”

转日,兴云庄的庄主龙啸云亲自带着厚礼登门拜访,却和来喝酒的客人一样愣在了原地。

“还有一点梅花。”仲彦秋说道,“去岁年前下了场小雪,院前的梅花落了几朵,扔了也可惜,就留下来配茶了。”

“没错。”宫南燕吐出口气,大方地承认了,“此番我出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说起来,倒也不知道快活王的钱最后落到了谁手里。”白飞飞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难得的回忆,仲彦秋把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漫不经心道:“许是收归国库了也说不定。”

挂在窗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得清脆,盖过了耳边永无止息的呼号哀泣。

那人对这般车轮战似乎颇为困扰地蹙起眉心,手腕翻转以伞为剑,那道士长剑还未曾挥出,油纸伞钝钝的伞尖已然顶在了他的喉间。

这个男人的一切,走马灯般在他眼前展开。

“嗯?”苏梦枕没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起风了”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见仲彦秋身后那棵足足有十余米高的大树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向着仲彦秋的方向轰然倒下。

反悔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虽然上个世界没法跑到这个世界来跟仲彦秋讨债,也在他身上留下了足够形成“风”的印记。

在“风期”他的能力会被压制到最低,表现于外就是身体外貌的缩小,同时运气也会变得极其差,比如在整个林子里正巧坐在了唯一被蛀空的树下,而那棵树又正好在他坐下的时候倒了下来。

不过麻烦归麻烦,倒也还不至于让他丢掉性命。

仲彦秋习以为常地把吃完的鱼骨头丢在地上,踢了两脚土把火堆熄灭,身形一闪跳出了大树的攻击范围,只不过少不得被扬起的土灰糊了一脸,不得不跑去附近的小溪边洗脸。

这时候就格外显出了作为鬼灵的好处,苏梦枕慢悠悠地从倒下的树里冒出头来,他还没学会如何让自己这轻飘飘慢悠悠的身子做到反应迅疾,往往都是脑子已经反应了过来,身子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直直被树砸了个正着——反正砸到了也跟没砸到一样。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溪水的方向飘过去。

仲彦秋在溪水边洗干净自己的手脸,又把身上的衣服泡在水里洗了洗,他穿来的衣服足够撕做好几份用,换洗是足够了。

苏梦枕飘过来的时候,仲彦秋已经把身上收拾干净,坐在石头上削木头做陷阱为第二天的口粮做准备——他五岁时候的身体可不怎么抗饿,一天起码要吃个三顿的。

削木头的道具是仲彦秋身上唯一锋利的工具,苏梦枕这个前主人就这么放任着他用红袖刀削木头,“你很熟练。”苏梦枕说道。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运气好掉进人堆里的。”仲彦秋娴熟地把削尖的木头绑在一起,因为力气不够的缘故不得不整个人压上去施力,“有好几次我都是掉在荒郊野外,还有一次是掉在了沙漠里头。”

只不过以前是被动远离人群,这次是主动,他现在的能力只有五岁的水准,也就意味着他还没有办法掌握自由掌控“开关”,一旦人多起来,庞大的信息量冲击会直接超出负荷让他当场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