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死死拽住的太平王世子别别扭扭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虽说跟自己这个身体羸弱的堂兄比起来自小习武的他想从对方手里挣脱轻而易举,但是捏捏面上镇定无比的少年全都是汗的手心,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乖乖被对方拽着挡在身后。

红袖刀。

所以说雷损最近这些日子觉得做什么什么不顺,无论再怎么清理也总有情报泄露,真的不是手下能力不足的问题。

苏梦枕找到仲彦秋的时候,仲彦秋正靠在院子里的软榻上小憩,他的身体还在缓慢地恢复之中,苏梦枕不止一次同他聊着聊着就看见对面坐着的人一头栽下去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是的,没有半分存在感,苏梦枕可以确定除了他之外,无论是王小石还是白愁飞,亦或者是刚刚从红楼里出来和那乞丐近在咫尺的青年,谁都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甚至他猜测,自己之所以能够发现乞丐的存在,也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发现。

但是仲彦秋到达的时候,正好就落在了一整群狂奔呼号着的百姓之中。

苏梦枕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帕子执着仲彦秋的手仔细擦拭着,一边擦一边问道:“从东南过来的?”

他骑着的马是好马,千里良驹万中无一,昨晚他一出门就有人牵着马在门口等着,宫九冷脸在一旁站着,嘴里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好听。

严格算起来,苏梦枕名声最盛坐镇金风细雨楼同六分半堂相争的时候陆小凤还是个垂髫幼童,两人在江湖上可是差着辈分的,虽说陆小凤差着辈分的朋友不少,但是提起苏梦枕时,他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敬意。

“薛冰你,你听我解释。”陆小凤火烧屁股一样从侍女们的包围中跑出来,脸皱在一起只觉头大如斗,薛冰又哪里肯听他的话,怒火中烧之下拿起蛇王放在屋子里做摆设的剑径直砍了过去。

不过说起来,这嬉皮笑脸的酒鬼不管跑去哪里,落魄成什么样子,也总是主人家的座上宾。

“总管”门外小厮见南王父子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跑到副总管身边,“江总管他”

这么说着他弯起唇角笑了一下,他本就生了张好看的脸,有意为之的情况下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十足的谦谦君子模样,一双手白净修长,扯着仲彦秋的衣袖不放,“我这般敬重先生,先生倒是舍得一去不复返。”

“没啥。”六子嘿嘿一笑轻巧地敷衍了过去——情况越是蹊跷,他就越是不敢深究,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一时嘴快涉及到了什么让人忌讳的话题,他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他问得十分冷静,那种冷静细究起来是有些吓人的,他表现得就像刚刚动手结果了一条人命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没有带上半点个人的感情色彩,路过见到顺口问一句一样向常漫天询问着后续处理工作。

看样子雨暂时还停不下来。

石观音年轻的时候过得可不是什么舒坦日子,身上旧伤暗伤遍布,生完孩子也没有仔细调养,保持年轻的状态困难,老起来却是快得很,除非修炼某些特殊功法,否则武功再怎么高人的外表也是会随着岁月变老的。

“大沙漠都快被他们犁了一遍了。”花满楼摇头叹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此时的仲彦秋也遇上了些小小的麻烦,不,并不是离开石观音那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难度并不大,他甚至还能悠闲地打包些路上吃的喝的,拐走一头愿意跟着他跑的骆驼。

仲彦秋的指尖自伤痕之上拂过。

看似清雅的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几近窒息的血腥味,耳朵里充塞着尖叫与哀嚎,他还“看”到了厉鬼,面目模糊的人形贴在石观音身后,“他”的身影飘忽不定,面容仿佛是无数张脸孔重叠在一起的模样,身形忽高忽低,忽胖忽瘦,发出男女莫辨金铁交鸣一样的嚎叫声。

那沙上大船看起来就像是虚幻的梦境,但是当它靠近时却又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大船停在仲彦秋一行人面前,衬得这几个人小得像是虾米。

夜色越是深沉,寒气就越是浓重。

一个在沙漠里经历了无边苦楚的人,却愿意为了朋友抛却了万贯家财软玉温香忍着内心无尽的恐惧再入虎口,这样的人他真的很少见到。

并不是说方才那女人有多么丑陋,只是同有着“清风女剑客”美名的高亚男比起来,两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啾啾,啾啾”两只雀鸟满脸无辜地睁着小黑豆眼看向他,伸过脑袋主动去蹭他的手,眯着眼睛一副舒服得很的样子。

据说城里松鹤楼的酒是白玉京供应的,然而等他们去问的时候,松鹤楼的老板也推说不知,还不忘把店里剩下的酒提个价限量供应,很是赚了一笔。

楼上仲彦秋已经泡好了茶。

“只几滴。”宫南燕冷冷道,“却也足以使三十多个一流好手命丧黄泉用法正确的话,是三十七个。”

人死如灯灭,生死走过一遭还有什么悟不透的呢,生前耿耿于怀的事情死了之后却也能轻松提起,她随意同仲彦秋八卦了两句当年朱七七追着沈浪不放闹出的笑话,讲着讲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他总要学会迷惑自己的五感,才能过得快活些。

剑的去势极快,而那执伞之人的动作并不快,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伞收起,这天地间的明光仿佛都被缓缓拢进伞中,继而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挥,正抵住那直直冲后心刺来的长剑,千锤百炼锻铸而出的玄铁精钢霎时碎做了片片飞白,映着雷光恍惚下了场鹅毛大雪。

“风流入骨,桃花入命。”仲彦秋的嗓音低哑轻柔,无端的让人放松下戒备。

“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仲彦秋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他死了南王还能再安分一段时间。”

相应的,苏梦枕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然后?”苏梦枕挑了挑眉梢。

“就算他死了也没用。”仲彦秋淡淡道,“南王已经铁了心要中秋动手。”

上赶着找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要去看吗?”仲彦秋又问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此等江湖盛事又怎能错过。”苏梦枕一边说一边抿着茶杯里的参茶,想了想又道,“此等快事,当浮一大白。”

仲彦秋不语,只利索地用虾堵住了苏梦枕还想再说什么的嘴。

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想什么,明明一喝酒就要咳嗽胃痛,但苏梦枕还是颇为怀念酒的滋味的,时不时就要提上两句,倒颇有些越活越回去了的架势。

不过中秋那天,仲彦秋还是提了两壶酒,和苏梦枕去了皇宫。

他们没遮掩身份,见着他们的人不少,少不得要有几个相熟的来见礼,今天人来得倒是全,陆小凤身边站着花满楼,楚留香环着手同胡铁花不知在说什么,李寻欢一偏头,边上站着的是阿飞,白飞飞还特意飘过来跟仲彦秋嫌弃了几句李寻欢。

大抵都是陆小凤找来的帮手。

仲彦秋还看到了易容的宫九——九公子的易容术的确天衣无缝,但他身后跟着的太平王妃可没法易容,看着白飞飞和太平王妃一见如故亲亲热热的模样,仲彦秋突然觉得有些胃疼。

于是他和苏梦枕换了个地方坐着。

月亮很圆,圆到有些凄寒入骨,他们坐着的地方离太和殿很远,远到只能看见太和殿上两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因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他们两个。

还有几个飘在附近的鬼灵,实时向他们直播太和殿那边的动静。

其实鬼灵们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

陆小凤为叶孤城来向苏梦枕讨了个人情,叶孤城本来就算是被南王胁迫的,又有苏梦枕开口,皇帝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即便叶孤城是前朝皇裔,白云城左右不过海上一孤岛,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没了叶孤城相助,南王和南王世子活不过今晚的。

对这个时不时就要来恶心自己一下还死死把持着东南一带的叔叔,皇帝早就不准备让他活下去了。

唯一还能称得上有些悬念的,大概就只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场决战,究竟谁生谁死。

或许在仲彦秋眼里,这也算不上什么悬念。

“我记得西门吹雪也算是你的徒弟吧。”苏梦枕说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就算说他下一秒就会死掉也是有人信的,“你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