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仲彦秋正在东南往京城的官道上。

“我信,我信。”要说陆小凤有什么优点,那么其中之一便是他永远都肯相信他的朋友,不管他朋友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他总会怀抱着十万分的真诚与信任,不过陆小凤说完之后顿了顿,眼珠子一转问道:“这么说起来,你见过皇帝?”

“你也知道是我啊!”薛冰咬牙切齿地瞪着陆小凤,她知道陆小凤风流,但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女人撞上了这种事多是要掉眼泪的,薛冰也想哭,但是想哭之前她更想把眼前这只不知检点的小凤凰砍成一只死鸡,剁吧剁吧一口口吞进肚里去。

时已黄昏,云霞染赤的天映着燃了满城满树的木棉,似乎空气里都镀着一分暧昧不定的红,隔壁院子里的姑娘在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也许是当地的民歌,仲彦秋听不懂歌词,却也觉得说不出的好听。

南王世子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仲彦秋看了看他,提起筷子下箸如飞,快速地用各色菜肴填满宫九面前的小碗——南王宴客当然不会用什么煞风景的大海碗,每个宾客面前不过少女巴掌大小一个细白瓷缠金边的碗,碗底用朱砂红描着牡丹海棠,金边拉了细丝垂下,拢住碗身。

“怎么了?”仲彦秋放下筷子看向六子,“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常漫天眨眨眼,做梦一样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满脸淡然的仲彦秋。

“那就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常漫天带着他属下的镖师和伙计在破庙的一角支起火堆烘烤被雨淋湿的衣服,镖车拉不进来便在外头盖上厚厚的油布挡雨,破庙早就没了大门,镖车停在门口,常漫天就坐在门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仲先生不喜欢麻烦。”楚留香叹气,“倒叫我领了份功。”

——往大沙漠去,然后才能摸到仲先生的踪迹。

姬冰雁眼尖,看见天上一个小小的黑影盘旋着,耐心地等候着镖队的最后一个人在绝望之中倒下。

仲彦秋掀开石观音的袖子,白皙如凝脂美玉的肌肤上盘着一道青肿淤血的伤痕,即便是对此毫无研究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道咬痕,而且是咬得非常狠仿佛有着深仇大恨要撕下一块肉一般的咬痕,皮肉外翻边缘泛着可怖的青紫红肿,被旁边如霜似雪的肌肤一衬,更是显得极为可怖。

门外已是日薄西山,将垂的落日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似火一般连沙漠都映出了几分夺目的赤红。

“唉唉!”几人赶忙俯身试图控制住骆驼,仲彦秋更是直接从骆驼上跳了下来,立掌为刀打晕了不管不顾想往外跑的石驼往骆驼上一丢,骆驼弯下身接住石驼。

所以他整个人都缩在了驼峰后头,就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

直到他坐上姬冰雁那辆和棺材似得巨大马车时,他也还是这么觉得。

“她追了我三年之后我才逃到了这里来。”胡铁花咂咂嘴,“到现在差不多在这里住了三年又十个月了。”

估计得把“开关”打开他才能看出来。

“你倒也不急。”白飞飞调侃道,“我看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阿飞得跟着别人跑了。”

“花公子是先生的客人。”阿飞不冷不热地答道,放下一小壶酒,“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诡谲凝滞的气氛无声蔓延,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往上钻进脑子里,叫人寒毛直竖出了一身冷汗。

白飞飞这个做人娘亲的却不甚在意,“只要阿飞争气点像他那个爹多些,总会有姑娘天涯海角也要追着他跑的。”

棋盘翻转,黑子落下。

拔剑时锐利的鸣啸声被骤然响起的惊雷掩盖,明亮的雷光之下眼前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剑光熔在雷光里,震耳欲聋的天地之威下,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但这好奇,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

仲彦秋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不后悔救苏梦枕,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谁会比苏梦枕更值得救的人了,否则他也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为其延寿,但是他的确是后悔的,后悔用了那种办法来救他。

当时他有那么那么多种方法救人,那么那么多种可以选择的方法。

所以他后悔了。

“路是我选的。”苏梦枕说道,他看着眼前茫然无措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仲彦秋,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一点也不后悔。”

对于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人而言,“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死去的灵魂会去往“那边”,然后轮回转世,重新开始。

但是苏梦枕是没有“未来”的人,他死了,就是真真正正的结束了,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不会有什么重新开始,名为苏梦枕的灵魂和会和一同灭亡。

这是代价,获得他所不应该获得寿命与健康的代价。

“你明明可以”仲彦秋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苏梦枕会死去,再次轮回是一个太平盛世,没有江湖纷争,没有边疆祸乱,生于富贵繁华之家,身体健康万事无忧,平平安安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

正如每个人所渴盼着的理想生活。

“但是我活过啊。”苏梦枕说道,抬起手轻轻敲了下仲彦秋的脑门,“若只是碌碌无为,那么千世百世对我而言也毫无意义。”

他有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有忠心耿耿的下属,金风细雨楼如日中天,这天下太平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外敌之忧,稍微自大的说一句,将来史书上苏梦枕这个名字也绝不会泯然众人。

他一点也不后悔。

苏梦枕敲得并不重,仲彦秋捂着脑袋,太久的奔波与劳累让他的大脑已经几乎停止运作,他抬眼看着苏梦枕,一缕辉光照在那人的脸上,亮得晃眼。

平心而论苏梦枕并不是多么俊美的长相,普通的眉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还病容满面脸色惨白,但是仲彦秋莫名就是觉得谁也比不上这个人,那种灼然而又明亮,像是把全部的生命燃烧着的眼神,只有在这个名为苏梦枕的男人眼中才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