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他此番如此小心,若是知道他此次押着的是什么货,只怕没有谁会不和他一样小心——那十六七辆镖车里满满当当装的全都是十足分量的银锭,足足八十万两纹银,若是被人劫走,后果不堪设想。

苏蓉蓉眼睛一转,“啊”地叫了一声,又道:“当真是那一位?”

看来最近大沙漠是消停不下来了。花满楼想着,有些担忧带着商队往西域去的哥哥。

骆驼仿佛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骑在骆驼上的人却已经是精疲力竭几近极限,楚留香用水囊里的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们走到现在没有碰到过绿洲,完全就是在坐吃山空,有限的水必须仔细计算着用。

她支使自己忠心的属下夜间在她的房间里守着,疑心是谁在背地里使坏——那怪力乱神之事她素来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做出那些足以叫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事来,然而她的属下守了一整夜也没看见有什么事情发生,第二天她的手臂上却多出了一道极深的咬痕。

穿过罂粟花海,再绕过几间屋舍,无花将仲彦秋带到一间雅舍之中,没有脂粉香,没有妆台,没有绣被,但只一眼仲彦秋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他能“闻”到那种独属于女人的馨香,柔软而又缠绵。

“你要是在做梦,那我肯定也在做梦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船说道。

到了要拐弯的时候,仲彦秋就会弹出一道气劲击在石驼右肩上,石驼便沉默地带着骆驼向右转弯。

所以才会有人说,这兰州城里每赚进十两银子,就有二两落进姬大商人的口袋里。

胡铁花一直盯着那女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帘后头,才扭过头来叫着要狠狠灌楚留香一通,以报他多年前被灌得酩酊大醉之仇。

“这种鸟儿最是亲人。”花满轩伸手想要逗逗那两只落下的雀鸟——它们不是普通麻雀的模样,披着深浅不一的金黄色羽毛,可爱的紧。

若是别家店的伙计这般,多是要被客人骂个狗血淋头的,不过这白玉京里客人脾气却是好得很,即便阿飞得要嘟嘟囔囔算上好一会才能告诉他们要付多少钱,他们也半点没脾气,对待这小伙计就像是对待自己家里的晚辈,亲切的很。

店里坐了半满。

“宫姑娘。”仲彦秋仍闭着眼,掌心相对合拢抵在鼻间,“你说神水宫从未有过男人,对吗?”

陆小凤一愣,哑然失笑:“别人得罪了神水宫多是惴惴不安的很,你倒好,还担心地板如何。”

他却是不知道,楼下的故事,楼上也是能听见的。

她不需要再多说下去,那急性子的仰慕者便已经拔剑出鞘,直直冲着那离开的背影冲了上去。

可断阴阳,可通鬼神,世事堪透真真正正的谪仙人。

几个镖师把尸体拖到路边免得挡路,没有人去关注那具尸体的真正身份是谁,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老赵呼喝一声,镖队又重新开始启程,常漫天继续絮叨着五羊城里的苍蝇馆子,镖师也好伙计也罢皆是神色如常——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押镖的新人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路上为了这八十万两纹银送命的人还少吗,死了个劫镖的何须大惊小怪。

仲彦秋回头“看”了一眼那趴在路边的尸体,浅淡的灵魂从里飘出来,不同于伪装出的魁梧粗犷,那个男人应当是个年轻且极富魅力的青年,走马章台千金散尽,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带上大胡子穿着大棉袄,坐在路中间一针一线地同刺绣较劲。

没有了的阻隔,灵魂之中能获取到更多的消息,仲彦秋并不喜欢窥探别人的,虽然他的能力让他不可避免地会知道许多自己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移开视线,大脑自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丢进了犄角旮旯里再不见天日。

谁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呢,不过是个拦路的小贼罢了。

镇远镖局押着一批红货南下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即便不知道这批货究竟是什么,只看押镖的是已经不管事好几年的副总镖头常漫天,傻子也知道这必然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仲彦秋同镖队一道走到五羊城,除了那大胡子的男人外也遇上过好些回劫镖的,自恃武功高强单枪匹马的有,配合无间团伙作案的也有,但一来常漫天跑了这么多年镖可不是吃素的,二来仲彦秋虽然不会主动出手帮忙,可被卷进去了也不会坐以待毙,因而这一路倒也算是安安稳稳地走了下来。

五羊城可以算整个东南最为繁华的地方了,作为南王的封地——虽然南王不怎么得皇帝的重用——但凡国家有点什么政策上的优惠,还不都是五羊城优先。

木棉花开得正好,染红了大半座城。

常漫天一路上自认为得了仲先生不少关照,别的不说单是前些日子撞上的那个大胡子男人,别看仲彦秋杀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这镖队就算是一块上也打不过人家,到时候别说保住镖了,能保住命都不错。

——前些日子华玉轩遭了贼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东南传开了,据说那贼人大热天穿一身紫缎棉袄,满脸络腮胡,在华玉轩的珍宝阁里绣一块黑牡丹绣帕,华一帆这位华玉轩的主人昔年以一支白玉判官笔闻名,手下葬了不知多少觊觎华玉轩珍宝的宵小之徒,偏偏这次阴沟里翻船,那大胡子男人一根绣花针出手如电,刺瞎了华一帆的双眼。

华玉轩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遭窃,外搭华一帆的一双招子,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一块绣着黑牡丹的帕子,被发现时盖在昏迷不醒的华一帆脸上。

华一帆的功夫,还在常漫天之上。

常漫天承仲彦秋的情,知晓对方不乐意出什么风头,因此特意警告了手下的镖师伙计,令其发誓将路上遇到那绣花匪徒之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声张,到了五羊城也不急着走,给仲彦秋寻了可靠且通官话的本地人做向导,又在文园设宴款待了一场,第三天才离开五羊城往更南边的港口去。

常漫天给仲彦秋安排的向导是个看起来很精干老实的小伙子,姓严,常漫天叫他六子,肤色微黑长得无甚特色,只一双眼睛湛然有神,穿一身酱色短打,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看着同那些街上寻活计的闲汉没什么区别。

但也只是看上去。

“雀字门?”仲彦秋问道。

江湖中行骗的大致分为蜂麻燕雀四门,化缘建庙乘鹤来仪而有邪术者为雀,多是扮作僧人或道士去大户人家装神弄鬼,被挑中的那家多得不义之财,心虚害怕,遇上了神鬼之事也不管真假,重金请人做法,骗子便趁机骗钱。

六子见他看出来了也不如何惊讶,大抵是同常漫天打听过这位新主顾的身份,笑着回道:“以前同金点混过两遭,挣个零毛碎琴,算不得正经营生。”

所谓金点,也就是算命先生。

仲彦秋不缺钱,也不急着离开东南,于是六子替他寻了一处别院,正建在西园边上,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以前是个书生住着,打理得清幽雅致,院前栽了月季并着梧桐,院后木棉如霞似锦,一应器物皆是上好黄花梨打得物件,后院还引了活水挖了个小小的池子养鱼。

住处定好之后,他又雇了两个中年仆妇做洒扫清洗的工作,同酒楼定下每天的饭食。

如他这般的雀儿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不需仲彦秋多说就已经麻利打点好一应事宜,笑嘻嘻地来同仲彦秋讨赏钱了。

仲彦秋摸了块碎银丢给他,“明天我打算在城里逛逛,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这就看您想看什么了。”六子嘿嘿一笑,拣着些出名的地方给仲彦秋讲起来,他年龄不大,对这五羊城的大街小巷人情来往却是了若指掌,还不忘吹一波自己的门路多路子广,这五羊城里就没什么他办不到的事。

仲彦秋笑道:“若我想进南王府,你也能办到?”

六子眼珠子一转,道:“这就看您想怎么进去了。”

“怎么说?”

“您要是就想进去看看,过两天南王的爱妾过生辰,帖子发得漫天,只要有钱我就能给您弄上一张,不过也就是在最外围吃吃酒,那些大人物的面都见不着。”六子说道,“如果您要是想到那南王府的后宅看看,我也有办法,但是这南王府守备森严,我也只能带进去,怎么出来就不保证了。”

仲彦秋点点头,递给了他一张银票,“来了总要去看看热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