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这么一声惨叫,那个男人倒在地上痉挛抽搐了两下,便再没有了动静。

他下意识抬手制止了后头伙计闷头往里冲的架势,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又见面了,在下镇远镖局常漫天,幸会!”

“我同他虽说相交不久,但也知道他绝非此等不顾朋友安危之人。”姬冰雁接着道,拿了桌上的葡萄丢进嘴里,“那他还跑得这般快,定然是事出有因了。”

故事中间还穿杂着楚留香和那神水宫门人的种种纠葛,同无花的各色往事,不管其中杜撰的成分有多少,这个包含了争斗爱情反目背叛情义等等众人喜闻乐见元素的段子在短短一个月内从遥远的大沙漠一路传到了江南,成了说书先生嘴里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

“你看那个!”

伤痕大多数并不是特别深,以她的内力之深厚基本上两到三天就消失得连疤痕都不剩,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不在乎。

在他喝完第二杯茶之后,一个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雕梁画栋珠帘映壁,即便是烟雨江南秦淮河畔最为精致的画舫轻舟,也比不上这艘船来的华丽。

“他平时不是也听你的吗?”胡铁花说道,他是第一次坐骆驼,骑骆驼看着跟骑马很像,实际上却完全不是一回事,骆驼走起来时一起一伏颠簸极大,让他觉得自己坐在楚留香那条破船上——还是暴雨天的破船上。

比如姬冰雁。

“所以你就在这里躲了她七年?”楚留香惊得连酒都忘了喝。

仲彦秋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虽说他的内力还没法让他达到长时间不饮不食,但是需求比之正常人要小得多,看他每天还能给自己省出水来擦洗身体就知道定然是过得不错了。

这小酒馆里各方势力的探子多,但冲着美酒,冲着那使得一手好剑的小伙计来得更多。

花满楼就这么和仲彦秋慢慢熟悉了起来。

宫南燕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青白交加,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此时她的表情并不是多么突兀,毕竟她旁边的陆小凤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李寻欢掩饰性举杯饮酒全部喂给了他的衣襟,而花满楼不自觉捏住了桌角,指节发白。

阿飞用脚尖抹了抹地上的血渍,颇有些不开心地叹气,这大概是陆小凤见他情绪表现得最明显的一次了,“怎么了?”陆小凤问道。

然后他翻转棋盘,捻起白子落下,同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缘分合该不在我这,我强留也是留不住的。”

于是林仙儿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眸,轻叹:“仙儿蒲柳之姿,那位先生看不上也是”

因而喝酒喝得兴起拉着自己的酒友楚留香和李寻欢一道来看看稀奇,也是正常得很。

人都是很容易被自己的脑补说服的生物,他们看着仲彦秋慢吞吞地吃饭,越是看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看看那优雅的姿态有礼有节的动作浑身上下皎皎如明月的气质,若不是世家大族又怎能养出这般琼林玉树白璧无瑕。

他们自顾自脑补了一圈仲彦秋的身份,从江南的书香门第到中原的累世豪门,愈是看不出仲彦秋的出身就愈是心里痒痒,怀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蠢蠢欲动想要和对方套套近乎拉上几分关系,要知道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手指头缝里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东西都足够他们享用不尽了。

不过对方坐在角落里显然是不愿意同人交际的,那些善于钻营的人精们心思一转,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站在仲彦秋身后的六子身上——这只常年在底层混迹人脉广泛的雀儿还是有不少人认识的,甚至有不少关照过他的生意,因此在他们眼里六子也就成了现成的利用对象,伸手招了招塞些钱,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来。

当然,还有胆子更大的人,直接大喇喇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仲彦秋身边。

“这鲈鱼还是瘦了些。”那人说道,“要说鲈鱼还是得等到秋风起了最肥,稍加烹调就是人间美味。”

坐下来的青年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亲,说起话慢条斯理,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口音。

仲彦秋垂眸吹凉碗里的汤,不搭他的话。

仲彦秋不答话,那人也不觉得尴尬,笑眯眯地自己接了下去:“不知您知不知道,这天底下只江宁府的鲈鱼是四鳃的,长的也是最慢的,非得要等到冬至才能完全长成,最大也不过一斤不到,滋味却是旁的鱼比不上的鲜美。”

他莫名说起鲈鱼,自不是无的放矢,仲彦秋放下筷子,便听他接着道:“江宁府除了鲈鱼,绣娘也是天下最好的,神针山庄的那位老夫人,听说年轻的时候最擅长绣牡丹。”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就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在仲彦秋耳朵边上说道,“尤其是黑色的牡丹。”

“所以?”仲彦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鲜嫩的水豆腐用的上好的料,嫩得入口即化,略加了些咸鲜调味更强调出了那一分豆子本身的味道,大抵是在冰上冻过,微冷的口感正适合夏天。

那人被他这么一噎也仍是不动声色笑容满面的模样,就像被仲彦秋这么不给面子的回应过无数次,自顾自靠在仲彦秋耳边笑道:“难得我得了桩好买卖,先生不光断了我的财路,还叫伙计丢了性命,我这小本买卖,还望高抬贵手啊。”湿热的气息打在仲彦秋耳边,仲彦秋侧了侧头,斜着眼瞥他。

“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本就是你的生意,左手倒右手的哪来的好生意。”

“伙计非得带着钱另投明主我也无能为力不是。”那人哼笑道,“有时候钱要放在别人口袋里才能生钱的。”

“白银八十万,你还是真是舍得。”仲彦秋说道,顺手把凑得过近的青年的脑袋往边上推了推。

“欲取之,必先予之。”那人这么说着,语调温软得像是在同恋人说情话,“这不还是您教我的吗?”

“我记得我教你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仲彦秋淡淡地看着他,“还有耳听未必为虚,眼见未必为实。”

那人听了这话,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物一样喜笑颜开,又隐隐带了几分埋怨的味道,“我还以为先生都忘了呢。”

“好好说话。”仲彦秋皱眉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你既然在这里南王又不老实了?”

“您这话说的多有趣儿。”那人笑得欢快,“南王什么时候老实过了。”

南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先帝争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不然也不至于被分封在这东南——再过个几千年这里可能是个好地方,但是现在的东南可算不上富庶,输给先帝后这位老实了一段日子,熬死了先帝之后接着蹦跶,以前是联合北疆戎族,后来又跟西域拉关系,东南沿海的匪盗之患,那胆子大破天自称史天王的海盗头子,背后可离不开南王的暗中支持。

“不过他要是老实了,可就少了不少趣味了不是?”那人说着锲而不舍地试图往仲彦秋身上靠。

仲彦秋瞥了他一眼,干脆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去,“你既然那么喜欢,这个位置就给你了。”

那人一怔,继而大大方方地挪到了仲彦秋的位置上,“多谢先生体贴。对了,我在这里是叫做宫九的,先生可莫要叫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