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老天也不喜欢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吧。近一段时间，天气好像变得微妙了。许可注意到，有几天甚至又出太阳又下雨。公司里请病假的人增多了，于是他常常孤身上阵，加班到了深夜。许可身强体壮，大学时曾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只要有足够的咖啡，坐在电脑面前敲敲打打他就当作在玩游戏。
一个人玩的游戏更具有吸引力。
又一个深夜。当一阵扑腾的拍翅声突然停在窗台上时，许可抬起了头。一只纯白的鸽子正扭过头来，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不由得浮想翩翩。鸽子总是喜欢结伴而行的，这个天真干净的家伙有点神经兮兮，说不定刚刚失恋。
滴滴、滴滴。内部邮件程序突然出了枯燥的声音。许可耸耸肩，老不情愿地从夜的诗篇中苏醒过来。一个对话框自动打开了。“许可，a&Q公司的代表对这次合作感到非常满意。请稍等一下，我就来。”签名是球星欧文的头像，老总的最爱。
老总！对，老总……也没睡。
三米公司的老总名叫艾伦•加纳，英国人，四十来岁。他外表平平，却总有一种捉摸不透的魅力，令每个与他见过面的员工都过目不忘。
不一会儿，电梯的开门声响了。一阵空旷的脚步声过后，艾伦站在了门口，敲了敲打开的门。许可站起来。
“许可，干得不错，酷毙了。”艾伦一进门就冲着屋内说。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许可回应他一个微笑。
“今天下午，a＆Q公司来了一份邮件，信中说你写的软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连续换了三个智能语音识别程序了。”
许可顿时觉得自己的耳朵敏锐起来，他没有说话。
“a＆Q公司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利用网络进行售前和售后服务咨询。在健身器材行业，他们是最早使用机器自动问答的一家公司。然而，一直以来，这一项服务都令他们麻烦不断。头两次语音识别程序不仅需要用户事先输入大量自身的语音信息，而且识别效率低下。第三次，他们花大价钱找了四维软件的专家，识别问题解决了，却又出现了安全漏洞。就在去年，一个被解雇的a＆Q员工利用这个漏洞成功套取了级用户口令，随后动动手指，就从大洋彼岸盗走了3oooo美元现金和部分客户资料。”
“这一切，我事先都没听他们提起过。”许可说。
艾伦耸耸肩。
难怪a＆Q公司当初找上门来的态度可真够呛的，许可想。毫无疑问，搞好相关服务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公司吸引顾客的重要法宝。但是，如果一个咨询服务连续三次都出问题，谁都会怀疑它还有没有必要存在。a＆Q公司很可能在来三米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了，这次的东西一定得尽善尽美――否则，对不起，你家的产品我不能用。
“那、这一次……艾伦先生，我可不可以知道，对于我做的软件，a＆Q公司的人是怎么说的？”
“当然。我非常乐意告诉你，他们认为你是三米最好的程序员之一。收到a＆Q公司的邮件后，我让秘书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现在，我的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份有关此事的详细报告。a＆Q公司试用后就把那个软件往了权威的安全测评机构。三天后，那些技术专家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答复：四星。”
“四星……那还有什么地方存在问题？”
艾伦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一个专家错过了晚饭时间，他因模拟黑客攻击来了兴趣而忘了家里还有妻子在等他。”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开个玩笑。真实情况是自从‘四维丑闻’后，特洛伊安全公司的测评就再没有给过一次五星。”
“请原谅，”许可不解地说，“什么是‘四维丑闻’？”
“很久以前，每到年底，特洛伊安全公司都要布一个年度安全软件排名。有一年，芯片巨头风暴公司在内部会议上决定正式进军软件业。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四维软件公司为了先制人，立刻针对企业级用户推出了一种全新的防火墙。它次运用了学术界不曾透露的高级拆分－重组手法，使得一切程序在进入内网之前全部被解为原码，经过分析后再重新组装，从而彻底消灭隐藏的威胁。在年末的安全软件排行榜上，四维的防火墙以其‘划时代的意义’最终被特洛伊破格评定为五星――这在特洛伊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也正因为如此，一些国际知名公司纷纷安装了这款防火墙。”
“然而，好景不长。仿佛老天注定要让特洛伊人难堪似的，14天零15小时后，有人成功地破解了这个神话并在悄悄给特洛伊的电子邮件中详细地描述了入侵过程。幸好，信者并不怀恶意，只是提醒人们某个事实的存在。要是他付诸行动的话，使用四维防火墙的企业联名上诉特洛伊公司，那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就算特洛伊人最终胜诉，也恐怕无地自容。事后，获此消息的圈内人士都说，特洛伊的裤拉链不到半月就裂开了一条缝。”
这一手可真够绝的，许可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这正应了从祖先那儿流传下来的老话：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管他是石灰墙还是防火墙。而作为一家安全公司，特洛伊此次最大的教训恐怕在于，千万不要以为自己那要命的裤拉链就比别人的好得多。
“后来他们找到那个写信者了吗？”许可说。
“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有。”艾伦回答说，“现在的天才就像天上的星星，明的看得见，暗的却数不清。你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一把胡子还是大脑达的小孩。”
“难道他就没有留下一丁点线索吗？没有件人地址、个人签名，无法从邮件头获取相关信息……什么也没有？”
艾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许可？”
许可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也许有些过不恰当，他不知道自己那种不相信而又不甘心的语气流露得有多明显：像特洛伊这样一家历经风雨的老牌安全公司，居然不能从一份匿名邮件里查出点什么，这简直就仿佛在听一个童话。
“我只是好奇。”他感到脸微微烫。
“不只是你，所有的人都好奇。那封邮件的地址和信人都被同一个图案代替了，一只鹰。”
“哦。”
这一下两个人都沉默了。鹰，许可立刻在头脑中联想开了：它既可以是一个特定标识，代表力量和击破一切……也可能纯粹是为了好玩，他记得他家挂钟的表盘上就饰有一只鹰。做黑客这门（虽然对方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客，但理论和实际本身也就动动手指的差距），他最清楚了，往往就喜欢别出心裁地标榜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
“这样看来，”许可想了想，决定不再去追究那些三天三夜都讲不透的事情，重新回到正题上，“特洛伊给我评的四星是不是说明――”
“好极了，非常好。虽然不敢说无懈可击，但已经相当不错了。”
许可抬头看看艾伦。两个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乒。
办公室的窗户此时不轻不重地碰到了窗框上，在夜空中清脆地一响。一阵晚风从黑暗中吹来了，从两人之间的空隙拼命地挤过。许可连忙走了过去，将窗户重新打开，小心地扣上了风钩。
“不好意思，我忘记扣了，”他说。
艾伦立在原地，目光奇怪地变换了一下。许可下意识回望过去，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相触着。“许可，你想要什么？”他突然说。
许可有一会儿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艾伦先生，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按照公司的规定，员工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以获准休假或者是一笔奖金。当然，特别的也可以要求分得公司的一些股份――”艾伦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向窗边凑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对于你，如果不需要这些，还可以有其他选择。许可，你想要什么？”
“度假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许可连忙说。不知为什么，他渐渐感到心跳加了。“听说上个月人力资源部成功地说服了四维的一名高级工程师加盟三米，您让他们集体度假一周。”他的词语不自觉体面了起来。
“人力资源部绝大部分时候只是为了最优秀的程序员而存在的。对一家软件公司而言，两者并没有可比之处。”艾伦说着，两颊又一次浮出了微笑。一阵清风吹来，那些笑意从他的脸上跑了出来，飘向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种能够持续两三秒钟的很寂静的感觉。许可突然觉得，艾伦年轻的时候一定写过比自己多得多的软件，而且有成功有失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就在这种寂静结束的时候，一曲电子闹铃音乐悠悠地响起来了。许可收回思绪，闻声向对面的墙上看去。
“几点了？”艾伦问。
三米公司每个办公室的墙上都嵌着一个电子钟。许可注意到，红色的荧光数字刚刚过了零点。“零点了。”
艾伦点点头。“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说着抬起了头，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的夜幕中。遥远的天边，几颗孤独的小星星正躲在黑色的苍穹里，睡意朦胧地眨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在房间里响起来了。“我想，从今天起，你的假期已经开始了，”他没有回头，继续望着远方的星空。“小子，拿出点创意来，好好地玩三个月，玩得开心点。”
“Thanks，bsp;艾伦转过身，拍了拍许可的肩膀。“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也得走了，”他用那双湛蓝的眼睛凝视着许可足足有十秒钟，“玩得开心点。”他消失在了门框的边缘。走廊里，他的脚步声寂寞地回响着，与来时一样，清晰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