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朋友,请向三米之外的家伙走来。

第一米,请说出你的要求;第二米,抓紧时间看从身边溜过的美人;第三米,千万不要说谢谢!我们的员工会认为毫无创意,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三米软件公司

许可在三米软件公司干满了整整三年。他身材高大、精力充沛,对编程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常常坐在电脑面前就是一整天。所以,在公司的写字大楼里,他可以说是最抢眼的人物:无论何时从他的位置旁走过,总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专注神情。私下里,同事们都开玩笑说,为什么现在世界上的优秀员工看起来越来越少呢?因为他们都叫同一个名字:许可。

不仅如此,许可还是三米公司唯一一个不懂得抱怨的优秀程序员。

“三米永远不会笨到把最出色的程序员推上管理层,因为它太需要他们时刻站在最前线。”――很久以前,有人曾经在公司的卫生间里贴出了这么一个纸条。

这句话很蠢,许可想,那时他来公司还不到三个月。照此说法,现任艾伦•加纳一辈子都成不了三米总裁。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他设计的软件太出色。如果他成了三米的头,用户会夜里砸烂公司的大门,直接把他从宝座上拖到家里去。

但是,这句话后来似乎被越来越多的人证明是千真万确的。

一年以后,许可终于明白了:在三米公司,无论他怎么出色,晋升也始终是个遥远的梦――艾伦颇有先见地创办了三米,而他只是为别人打工。不过,从内心来说,许可并不感到沮丧。他很幸运,从进公司起关心的焦点就不是这个。在咖啡和汉堡都不缺的情况下,他通常只关心每天是不是有质量极佳的键盘可敲,屏幕上是否正在不断跳出一行又一行漂亮的代码。三年来,他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尽管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快快乐乐的――他爱这个工作,爱得稀里糊涂。

许可清楚地记得,在三米工作的三年里,他只有在上班的第二年夏天迟过唯一一次到。

那是一个湿热而忙碌的夏天。下班之前,他收到了盼望已久的漂亮信封,那是在欧洲留学的女友寄来的。在回公寓的出租车上,他迫不急待地拆开了。

许可:

我上次寄来的油画你收到了吗,咱们分手吧。

我一直不愿和你说分手,其实是我心里比你更难受,你不能理解吧。我曾经试过很多办法想引起你的注意,可是收效甚微――最近两个月,我几乎每隔一两天就给你打电话。而你,总共只主动了7次,平均不到一周一次;欧洲艺术节期间,我问你看转播没有,你好久没出声,最后在电话那头说“有没有一歌可作程序的背景音乐?”;还有,有据可查的,你在信中两次问我埃舍尔是谁,而我已经三次来信告诉你他是荷兰的一位图形艺术家……如果这一切只是说明我是个小心眼,我还想进一步小心眼一次:你忘了给我祝福。生日的第二天,你才想起来干巴巴的一句“祝你生日快乐”。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欧洲学习油画的生活很孤独,有时我会突然不知所措。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无故想起那些我们在一起的大学时光。

在学校里,你会时不时带给我惊喜:下自习后,你有好几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爬进女生寝室,偷偷地叫我的名字;你会在情人节前一周用多个古怪的昵称给我送花,“爱琴岛”就别提了,居然还有一个叫“爱尔及尔”;当我们在食堂面对面坐好时,你会突然变戏法一样从我的口袋里摸出一包你偷偷藏好的土豆片;即使近在呎尺,你也会给我写信,会用我喜欢的淡绿色底纹的信纸……

但是现在,许可,你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两年了,我们不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有两年了……准确地说,是整整736天了。736天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但足以改变一个人――哦,是两个。一直以来,我心中都有一个问题憋得难受,如今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你是不是对我早已经厌倦了?你是不是正在与一种机器语言谈恋爱?

代我向它问好,顺祝你找到真正的幸福!(不要给我回信了,因为我已经和一个荷兰人住在一起了)

你曾经的小敏

回到家中,许可第一眼就看到了墙上他和女友的合影相框。最后,他决定取下来锁进抽屉里。吃过晚饭后,他突然感到身心俱惫,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有一刻,窗户被风刮得咣咣作响,屋里一下子变得黑乎乎的,下雨了。炸雷的声音霎时响彻头顶,电光刷地射了进来。窗玻璃上,一道又一道的水痕缓缓淌下,外面的世界渐渐变得混沌而凄凉。刹那间,许可忽然意识到偌大的房间里原来自从搬进来起就只有他一个人……不,还有一盆富贵竹和一台电脑。

富贵竹摆在电脑桌上,叶子微微颤动。在暴雨和闪电的声光泛滥中,液晶显示器对面的那把黑皮转椅空空的,一闪一闪、默默静候。

那一天夜里,许可不知怎的烧了,一度烧到了39度。在半夜起来吞掉一片阿斯匹林后,他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四周很静,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光线微弱的网络通道。他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黑色劲装,披上了黑斗篷,双手还紧握着一柄巨大的黑精钢宝剑。剑身太长太重了,他吃力地举起来……不久,一扇石门拦住了去路。他使劲地推开了厚重的石门,突然现隧道已经到了尽头:对面是光滑的石壁,一个明亮的火把斜插在石壁上方,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孩。小敏!她的手脚缚着沉重的铁镣,皮肤已经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楚楚可人。“许可,我受够了!”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一头昏死过去。许可走上去,慢慢地扶起了她!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了小敏的眼睛。刹那间,她的眼角突然滚落了一颗泪珠。“许可,”她醒了,语气忽然间变得陌生而可怕。“离开我。”

“小敏。”

她摇了摇头。“离开我。”

“小敏,你听我说――”

“请离开我,求你了。”

许可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继而抱住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他死死地盯着她,把头低下去、低下去。他已经丧失了言语表达的权力,他要用行动来证明。一开始,她使劲地摆着脑袋,挣扎着。许可搂得更紧了一些,她逃不掉了。终于,她全身松弛下来……他们久久地凝视着对方,久久的……

闹钟恶作剧般嚷了起来。该死!他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捶一拳枕头。小敏――

一道狭长的阳光斜斜地穿进屋里来,仿佛是一柄穿膛而进的长剑。窗玻璃上,昨夜的水痕斑斑驳驳,依然清晰可见。

“离开我!”许可喃喃地说。不知是药物还是怎么的,他起床时现自己全身都汗透了。他感到嘴唇干渴得要命,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罐百事可乐,噔地拉开一口气喝光了。

昨天的那封信还原样摆在桌子上。他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一遍。

“许可,你正在与一种机器语言谈恋爱……而现在,你只能与它谈恋爱了。”他说着,眼泪突然不争气地全涌了出来。

赶到公司的时候,许可第一次迟到了。跨进大门的一刻,他突然感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紧了心脏,正在使劲地挤压、挤压……

小敏,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