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青他哪有那个心眼哟,人家不招他怎么会去呢!”小青妈唠叨道。

“他疯了可吓人了,有一回,我看见他在大街上这样挥着大刀,天过来一个小汽车,他冲着车就过去了,用刀一指,那车一下就翻沟里了,轱辘还转呢,开车的爬出来,脸上还冒血呢,就往医院跑了。”小青说。

见对方好像是官方人士,几个人彼此看看没有吱声,复低下头去继续干活。

“让我做活广告?你饶了我吧,我正经工作还玩不完哩!”主任要走,锦生一把拉住他,“瞧你这小气样还大主任哩,这点忙都不肯帮!我可告诉你支持我的工作可是你说的,别当官不为民做主!”

“这正好,你我各带一个组,利用上午和下午空闲时间出外找点活干,试试咱们的运气,你带小青和长艳,我带大宝和二梅,咱们还得商量如何打开局面。”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吆喝,忽然,一个人从楼道里疾跑出来正插在行驶中的两车之间,保顺措手不及慌忙向路边一拐,“咣”得一声车子撞上了路边的站牌,那人本来已被让在一边,可他却伸手去拉车把,结果反被惯性拽倒,身子像个麻袋包滚了几下倒在路沟里!

“我要冷死了,看我的牙,自己就、就不停的动,”二梅哆嗦着说。

“让你们送?我看看你们这几位——噢,这个我面熟,在大街上常见——这个也不陌生,捡纸壳的么!我说小伙子,就你们、你们这几位——知道么,液化气钢瓶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搬来运去的,你们有许可吗?”院长警惕地盯着锦生问。

门开了,一个姑娘横眉立目堵在门口,“穷叫喊啥,这没你的瞎奶奶?我奶奶眼睛亮着哩,你有病啊!”

“我妈说好看。”二梅扭扭脖子回答。

“垃圾箱里?该不是死了让人扔出来的吧?”锦生用棍儿捅了捅刺猬又将它掀翻,那东西一动不动仍是老样子,“是死的,小孩们在骗你,快扔掉,都出味了,我的天哪!”

“你还叫蜡笔小新哩,竟瞎说!你应该叫张梅,记住!我现在提问一下,看你们记住没有,傻大宝——不对,应该叫关大宝。关大宝,我考考你,我姓什么?”

离开球场,锦生问:“我总看见这个傻二梅,可不知道她还有个外号叫狐狸精,傻人咋能叫这么个外号呢?”老牛说:“傻人的智力通常都低龄化,像二梅也就四、五岁孩子的智力,去年也不知是哪位送了她那个头饰,她喜欢得不行,出来进去总顶着它,有人就给她起了这么个绰号。一个女孩子家又这般不精明,在社会上是很危险的,她爹妈为她操碎了心。可你别看她少个心眼,爱做啥事儿还挺有长性,就说这扭秧歌,她几年下来就没耽搁过,这要是有个人带着找个正经事干就兴许有个好前程。”

“不许打我们的司令,不许打我们司令!”一伙孩子举起拳头怒气冲冲地喊。

“我、我、这可办怎么好哟!”锦生妈急得直打转,眼泪快掉下来了。

再说锦生,被牛主任狠剋一顿后心里感到特委曲,摸黑从居委会跑出来,顶着雨一个人顺大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骂姓牛的老家伙欺人太甚,骂大宝自作自受是活该,他咬牙切齿忿恨不已,可狂燥过后心又悬了起来,警察会不会把三个人抓去坐牢?服务队还能不能生存下去?队员们还要不要回到从前的日子里去?他苦苦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城,待清省过来觉自己已经站了城外河边,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雨水敲击沙石的响声。他在河边石笼坝子前停住,这里曾是他在学校时常和同学们来洗澡的地方,几个半大小子,脱光了屁股,肆无忌惮地在这里打稀泥仗,闹得臭泥糊满了身子,再一头扎进河水里,那个惬意就别提了。可高中毕业后,同学们有的上了大学,有的上了班,自己也找了工作,大家各奔东西很少再见面,这里也就再没有来。他寻到那株弯向水中的大柳树,树上有钓鱼人支起的遮阳篷子,多年来的加固修缮倒也避风挡雨,锦生猴子似的攀了上去,在枝丫间躺下来,已是后半夜光景气温很低,可心里烧灼并末感觉太冷,他蜷缩起身子枕着手臂,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朦胧间,一个声音从天籁传来,铮铮烁烁清晰可闻,像是一阵呼叫,炽烈悠长,又像是一种音乐,轻柔婉约。

“喂,是谁在哪里?”锦生支起身来大声喊。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精灵瞬间到了他的跟前。

“刚才是你在唱歌吗?”锦生问。

“不是我,是它!”精灵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锦生看不明白。

“它叫单弦琴,只有一根丝弦——”

“你可真逗,一根弦可怎么弹?即使能弹,没有旋律的调子是不是也太枯燥乏味?”

“那得看你是用心还是用耳朵来倾听,大凡人都不屑于顾,他们只看皮毛,你是个有心人,能看出另一块天地,要坚持可不能半途而废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给我解释……”话音未落,已不见了精灵去向,却见大宝在前面偊偊独行。

“大宝,你上哪去?”锦生在后边喊道。

大宝仿佛没有听见,依旧缓缓走着,不料身子一歪一下子跌倒!锦生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却见他头破血流,脸扭曲得变了型!锦生惊得大叫,撒手推开大宝,那大宝嬉笑着慢慢爬起来,又变成了二梅模样,二梅衣裳褴褛,额头上满是污秽,她推开他,顾自手舞足蹈地跳着。“二梅,快不要跳了!”锦生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二梅仿佛没有听见,飘浮进浓雾中不见了。锦生四下环顾正诧异,保顺忽然浑身破烂手挥西瓜大刀奔杀过来!“快住手,保顺是我,我是锦生!”保顺怒视着他,牙根处挤出两个字:“叛徒!“说完与他擦身而过,不等锦生回过味来,就听见一阵嘈杂,只转眼功夫,一伙人已围住保顺抛出了砖头,保顺浑身青紫鼻子窜血倒下去,那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他!

“你们给我住手,为什么要欺负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精神病人吗!”锦生喊叫着,喉咙里却像火烧似的干辣辣的不出一点声音。

心头一急,锦生一下惊醒,四外看看,天已蒙蒙亮,雨还在下,自己仍躺在树枝间,他想爬起来找点水喝,可一阵眩晕让他差点掉下树去。“坏了,我是不是病了?”他有些沮丧,试着探出一只脚,腿软软的竟没有一点力气。

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从大堤那边传过来,透过晨曦循声望过去,一个人披着雨衣推着自行车弓着背朝这边走来,这人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仔细再看,锦生认出来人竟是老牛大叔,心里一阵激动,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张了两下嘴却没出声音。

车子停在了老歪柳下,牛主任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拢手朝树上看去,“是锦生吗?好小子把挑子给我撂这来了,你就不怕淋病喽!快给我下来,你呀,让家里人都找翻了天,你倒好,跑这欣赏雨景来了!下来,跟我回去!”叫了半天没人应声,老牛有点沉不住气了,“哟,咋不作声了,病了吧?这孩子,你就作吧!”骂着向树上爬来。

锦生就像是只孤独的羔羊毫无生息地卧在小窝里,老牛探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吃了一惊,“这么热?烧了!你呀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治气,你跟谁治气!这下倒好,看你咋回去!”他扶起锦生,脱下雨衣穿在他身上,“坚持点爬到我背上来,瞅你找得这个地方!”

锦生软绵绵支撑不住只能任由老牛叔扯胳膊驮在背上,倒退着一点点蹭下树,平日里只须一跳的事,如今却让老牛累出汗来。车子是不能骑了,他毫不迟疑向回走,脚下是稀泥踏上去叭叭作响,有几次他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可又稳稳地站住了。锦生搂紧老牛叔的脖子感觉到他湿碌碌背上透着几许温暖,这让他想起了爸爸的脊背,6岁的时候他得了一场病,正赶上是深夜,爸爸二话没说背起他就走,那脚步快得连妈妈都赶不上。

“老牛叔,你咋知道我在这儿?”锦生喷着热气声音沙哑地问。

“凭直觉。不找到你我也无法交待,到了这一步啥也别说了,你老实给我爬着吧!”老牛叔说。

途经大堤斜坡,雨水从坡上冲刷下来,黄泥上如同抹了一层奶油,又湿又滑,老牛背着锦生连上了几次,都被滑了下来,他索性两手着地向上爬,锦生不忍心叫了一声“老牛叔”一轱辘从老牛背上滚到泥水里。

两人倒在地上,简直成了泥人,老牛苦笑一声说:“你这又何必呢,可我一个人造呗……”

“我、我让您……”锦生哭出了声。

“你也别生大叔的气,谁让我是个街道干部哩,我不冲你火我冲谁去!其实我心里明白的,你做得够多了,可对待这些有智障的人,你得替他去想替他去做,付出的远比对正常人的还要多,谁让你当了他们的队长呢!”

“我也想干好——”

“你们做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说心里话,没找到你以前,我对这些傻孩子能组织起来,是想都不敢想。眼下是遇上点难事,可比起你们走过的路,那就是不值得一提。”

“服务队还能生存吗?交了罚款我们可啥都没有了!”

“当初你有什么?四个傻哥们一辆破车,不是也干得有声有色的吗!人哪,不怕摔跤就怕趴窝。那歌咋唱来着,大不了重头再来嘛!遇事咱咬咬牙,没有熬不过去的!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你。”

“我、我对不起你,”锦生的声音有些颤。

“别说了,都过去了,家里人都急坏了,你妈也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

“我不忍心——”

“什么?”

“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