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开始挣这笔钱,队员们很珍惜,擦得也格外卖力,一个个闷着头不一声,污水在他们桶下汩汩流淌,浸湿了他们的鞋子,没有人理会。恰这时,一只大脚猛然踏入水中,激起的油污溅了锦生他们一身,几个人惊愣地抬头看,眼前站立着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中年人,他带副墨镜腋下夹着一只旧皮包,他的身后跟着个推着自行车驮着大桶小盆的乡下汉子,这汉子黝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横纹,两颗暴牙呶出唇外,样子有几分吓人,俩人一脸獐气正怒目盯着他们。

锦生“嘿嘿”一笑,“多心了不是,这上赶着就不是买卖!没人算计你,我就是想让你做个活广告,你名气大接触的人多,只要你在开居民会的时候多讲几句厨房卫生问题,再介绍一下我们开展的业务,说我们擦保证擦得干净、彻底。”

“我哥能搞到。”

“要搭就搭俩!”小青也跟了一句。

在街边候车棚下他们停住脚,彼此看看都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每个人的面颊流下来,很快在地上汪成一片,两个女孩冷得直磕打牙。

“我们是专管运送液化气钢瓶的,收费合理,当天送当天取,决不影响用户使用。你们能不能把用完的空钢瓶让我们来送?”锦生问。

大宝抱起罐儿一气登上三楼,可忘记了是哪个门户,瞄着左边又看看右边直喘粗气,他决定先敲左边的门,“瞎奶奶,瞎奶奶,”他叫道。

“二梅,你以后别搽红脸蛋和戴那个破玩艺,太难看!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看哪个上班的人像你这副德行!”锦生瞅着二梅说。

“在垃圾箱里,是小孩给我的。”长艳说。

“我叫花仙子。”二梅歪起脸儿答。

“这傻丫头,我不是告诉你看着自己的5个手指头串么,5个珠子一根棍,这都记不住,这可怎么好哟!别再瞎跳了,玩一会就回家去!”主任推开围观的人群,“去吧去吧,别围着她,她是个彪孩子,你们大家要多体谅她才是。”

“瞧啊,还戴了顶小孩帽子,你个不着吊的东西!叫你别跟小孩玩儿别跟小孩玩儿,你就当是放屁,三天两头的给我惹祸,看我今天咋收拾你!”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揪住孩子头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

锦生重新安排工作程序,压缩出整个下午时间投入到工程这一块,闻讯而来的还有队员们的“后备军”,老大妈们撸胳膊挽袖子意气不减当年,保顺的哥嫂也来了,大哥懂行自然担负起总指挥之职。街头排开阵势,这支老弱病残的“杂牌军”挥戈上阵。

街上行走的人们对这支队伍不屑一顾,甚至冷嘲热讽任意穿越工作面,锦生嗓子都喊哑了,可人们仍我行我素。傻哥们几乎是跪在地上干活儿,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在后背处留下白花花的盐碱波纹。从太阳落下到华灯闪亮,工程在缓缓地进行。身边就是鼓乐齐鸣的秧歌队,这是二梅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可她头也不抬。街那边飘过来烧烤的扑鼻香味,大宝闻了闻又低下头去。

“小青,还看得见平衡线吗?”锦生喊。

“看得见,就在我鼻子底下呢!”小青答。

“妈,我渴了,拿水来!”二梅喊。

“傻丫头,喝那么多没处撒尿,”二梅妈小跑着提着壶过来。

“锦生哥,我的手套露了,手指头痛!”大宝喊。

“把手套翻过来戴,就不磨手了。”锦生干咳着说。

当彩色釉面砖渐渐拓展开来,吉祥图案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他们再一次惊奇了,“智叟”的嘴脸不见了,行人也不再肆意闯进工场来吆三喝四,劳动成果得到了人们的肯。

十月一日的前一天晚上锦生他们整整忙碌了一个通宵,运走了垃圾水洗了地面,当东方白时,大家已累得站立不住疲惫地就地坐下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平坦的路面久久不肯离去。

国庆节的锣鼓声中,锦生捧回了一个“大红包”,分红大会上锦生为了感谢保顺大哥为队上揽到了这个工程,特别奖励给他二百元整,这本来无可厚非,可老大妈们认为自己也是出了力的却成了义务,不免背地里几句牢骚,这本来也属正常,天下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嘛,可这几句闲话却成了大宝的心病。

说来也巧,事情过去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大宝送空车回队部,半路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拦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与他搭讪。

“小兄弟,你是社区服务队的?我跟踪你们已经好几天了,看你们人挺实惠的,想雇你们帮我一个小忙,当然了工钱绝不会少,不知你们……”

“你想干什么?”

“活儿很简单,就是帮我贴一些小小的传单,只需要两个人一顿饭的时间就完活儿,工钱我可以付1oo元,这可比你们累一天和算得多哟,怎么样?”

“给1oo元,真的?你说话算数,我贴这个。”

“哎,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你想啊,大家都跑来要钱,我也没那么多的活呀,再者说了,他们还会认为你自己就干不成大事哩,你说是不是?”

“那我就找小青行吗?我这就去叫他!”

“别急,你先回去吃饭,然后叫上那个叫小青的,咱们8点准时在俱乐部门前见。”

“那好吧,8点钟你可要等在那儿!”

“咱们一言为定。”

随便扒了几口饭,大宝匆匆跑去找小青,这伙计正吃饱了饭没事干在家里看动画片,听大宝说要去挣一笔外快,虽说犯了点核计,但还是犹豫着跟着来了。

俱乐部台阶前,那个瘦男人果然等在那里,见两人走来满意地点点头,将他们拉到角落处,分别向每个人的怀里塞上一摞小招贴嘱咐道:“你们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沿着这条大街往前贴一直到西大桥,我在那儿等着你们。”

“这上面写得是什么?”

“是什么?噢,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天黑下来了,快动手吧!”

“不行,你得先给我们钱!”大宝不放心地说。

“咦,这个你到挺精!好,我就先付钱给你们。”男人边说边掏出一张大票递过来。

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起来,街上消闲的人不少,没有谁留意有个人正在往城市的脸上贴着膏药。小招贴背面是抹了胶的,撕去薄膜向墙上一按就完活儿,大宝心里想,有时挣钱也很容易的,以后这种巧活儿得多找。转头看看小青,正在街对面与自己平行,他不由得大声喊:“喂,你贴多少了?”

“小一半了!”小青扬扬手。

“我这个糨糊不太黏,得吐点唾沫才行,你呢?”

“我也是,我的唾沫都吐干了!”

“我们也能找活儿干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把钱交给锦生哥?”

“还是给他吧,他一定会夸我们的,就像夸保顺一样。”

“加油啊,就要贴完了!”

“我正加油呢,快没油了!”

俗话说,偷来的锣鼓打不得。可这二位唯恐别人不知道,吵吵嚷嚷搞起了“劳动竞赛”,这下可惊动了正在街上巡逻的城管队员,他们暗暗跟踪观察,见这二位全无一点惧色,就像干着一桩无比正经的行当似的轻松自然,不由火往上撞,再仔细看认出来了,几个人好气又好笑,认定其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悄悄一商量没动声色便散开了。

一共贴出去多少张大宝不知道,回头望去,沿街的墙壁和护栏上花花绿绿热闹了不少,摸摸口袋子沙沙响的钞票还在,他咧开嘴巴笑了。

一辆涂着大字的面包车停在路边,两名大盖帽径直朝大宝走来,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半天才开口,“喂,贴完了?辛苦辛苦!”两人脸上都露着狡狤的笑,“知道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吗?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拉倒吧,你不掉到井里就不错了,还向上哩!我给你念念吧——本环球公司办理各种证件,策划各种广告,出售各类枪支弹药,有意者请电话联系,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吗?是骗子公司,专门给人办假证件,假广告,卖黑枪的,你帮他们的忙,是干违法活动,破坏社会秩序污染社会环境,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你老实说,你们一共几个人?骗子给了你多少钱?”

大宝直了眼,脸色煞白两腿哆嗦着有些站不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两个人,那人给了我、给了我1oo块。”他拿出钱来战战兢兢递过去。

“你不想见雇用你的人吗?他在前面?不,他在你们后面一直盯着,跟我到车边来。”大盖帽没有接钱,扯着大宝走向车子。车里还坐着几个人,小青不知啥时也缩在了里面,还有那个骗子。

大盖帽推了一下骗子,让他抬起头来,“哎,你也真够损的,叫人干违法的事,还用假钱胡弄人!我看先这样吧,你雇用他们就雇到底,再掏2oo块真钱让他们往回撕掉小招贴,怎么样?”

“行行,如果你们肯放过我,我可以把钱都给你们!”骗子急巴巴地说。

“你想贿赂执法人员?放老实点,对你这种人必须要严惩!你们两个去干活儿吧,趁着招贴还没干透,你们撕得要干净,然后我们再作处理。”大盖帽严厉地说。

大宝小青冒着冷汗几乎是小跑着把刚贴上去的纸片撕下去,回头看,那辆执法车正瞪着两只铮亮的大眼睛,远远地冷冷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