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顺憋着气又蹲下身去,听得屋子里一个男人喊:“还没弄完,我这等不急了!”女人答应着掏出两个硬币丢在地上,“赶快出去!”

“前边有水还有电视!”小青高喊。他的意思是,到了加油站就会享受到这两样东西了。

“我看看,是挺乖的,可它怎么不动呢?”锦生好奇地把刺猬倒出来,它仍团成一个球四脚朝天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锦生走下台阶问那个痴呆的大宝。

“门帘子串完了,我妈正收拾呢!”女孩一字一板地说。

“战火”平息了,远远的还听得见那个女人在骂。惹了祸的“小兔崽子们”有些紧张,“不是我扔的,”“也不是我扔的!”他们开始推脱责任。

“我们是专管运送液化气钢瓶的,收费合理,当天送当天取,决不影响用户使用。你们能不能把用完的空钢瓶让我们来送?”锦生问。

“让你们送?我看看你们这几位——噢,这个我面熟,在大街上常见——这个也不陌生,捡纸壳的么!我说小伙子,就你们、你们这几位——知道么,液化气钢瓶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搬来运去的,你们有许可吗?”院长警惕地盯着锦生问。

“我们有工商开据的许可证,有社区领导的管理,并且已经工作有半年。”

“什么?已经工作了半年?简直是不负责任,草菅人命,你们的领导早晚得吃不了兜着走!我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由你们去办的。”

“那我们也不勉强,只是我们有个要求,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老人们,我们几个有点小节目——也算不上什么节目,想表演给老人们,让他们开开心,您看怎么样?”

“慰问老人?这个没问题,只要是能把老人们闹高兴,我们都欢迎,不管你是大头朝下翻跟头还是坐地打滚蹬大腿,我都可以答应,可有一条原则,要钱没有!这一条没意见?那好,大家都在娱乐室我带你们去!”

娱乐室里很宽敞,老人们有的在看报,有的在下棋,多数人倚着窗台在唠闲嗑。

“哎,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这几个孩子是来看望你们的,他们是街道服务队的。也许不少人会认识或者见过他们,这些孩子在智力上都有点俩猫上树——一对那个啊!下面请他们的代表说几句。”院长诡秘地冲老人们挤着鬼脸。

锦生并没有计较院长的话外之音,倒是认为她同老人们相处得很是随和。“各位大爷、大妈们,姥姥、姥爷们,我们哥几个利用休息时间来看望老前辈们,先让我来给大家介绍这几位,这位是我们区著名的歌星二梅小姐,她的歌声深受群众的欢迎;这位是通俗歌手大宝先生,他是家喻户晓的沙哑派名家;这俩位是保顺和小青,他们表演的街舞一定会使诸位捧腹大笑;还有这位漂亮的小姐叫长艳,她有个绝活是一般人所不及的,那就是连哭三天都不会止声——当然了,今天就不必上演这个节目了,她一会儿要给大家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有人说了,你们行吗?我说行,我们虽然没有表演的天赋,可态度是最诚实的。举个例子来说吧,有一次我们几个看电视里模特大赛,他们就问我出场的女郎们都是哪里的人,我逐个告诉他们后,问他们,你们知道哪些国家的人最富有吗?二梅说,阿什么汗的女人最富有,你看人家有得是布裹在身上。大宝说,中国姑娘也好,穿着好看的小背心短裙子。小青说,就属美国女人最穷,只挂了三片小布头!”

台下一片笑声,人们情绪高涨挪动身子聚拢过来。

“下面节目开始,演得好不好,请前辈们带好老花镜和助听器仔细鉴赏!”锦生大声说。

老人们面面相覷,把老花眼擦了又擦,一个老汉嘀咕:“这有头有脸的戏班子我没少见,草台班子也没少听,可今天这事新鲜,几个半吊子来慰问,实在少见、少见!”

一个老太太接过话茬,“就你事多,让你白看节目还挑三拣四的,不识好赖!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这帮孩子都有点毛病要是胡窜乱跳的,撞到你身上可也真够你呛,诸位还是稍稍离远点扶住点墙拄好拐棍吧!”

“第一个节目,由二梅小姐为大家演唱我们自编的歌曲《我是谁》。”锦生大声报幕。

二梅两颊红红的边唱边舞走向前台,她的动作完全是随意的,虽然不太柔美却也一气呵成。“小的时候我很怕羞出了家门我把自己走丢我到处去找啊不让妈妈再为我担忧我有一只小猫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从不离开我它说我是个好小妞我怕街上的狗不怀好意盯着我瞅我要跑开去不让它吓得我抖我知道我是谁同你一样也有两只手唯一不同的是永远没有烦恼和忧愁”

没有掌声,老人们痴痴看着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他们当然听得出,节目是经过认真准备的,蕴含着多少痴呆人的艰辛和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述说出对世态丑陋的憎恶。他们仔细听着,开始陷入圣洁感情深深的漩涡之中。

“下面请大宝先生为大家演唱童谣《两只老虎》”,锦生走上台子说。

“慢来!小伙子,我想问你一下,刚才那支歌子是谁编的?”一个老头大声喊。

“是一位音乐系的大学生为我们写的,准确地说,他是按我们二梅的意思加工的,有什么异议请提出来。”锦生笑着说。

“不错,不错,没异议!”老人们点称赞。

大宝直勾勾走上前,转着脑袋扫了一圈众人,突然高攥拳头一跺脚,吓了老人们一跳!“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地快跑地快,一个没有耳朵,一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接女婿,小外孙也要去,一条疙瘩打回去,打回去——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地快跑地快,一个没有耳朵,一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小鸡喳喳,小鸡喳喳,弯下腰来快点蹲下——稍息,立正,向前看齐,手放下!”

大宝还是头一次这么畅快淋漓地把自己所会的一切抖落给欣赏他的人,他兴奋地难以自恃,老人们也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演唱中,想起自己久违的过去,曾经有过的天伦之乐,他们禁不住眼圈通红,嘴唇颤抖了!

锦生见大宝搂不住“闸”了,赶紧跑上来,一边往下拖他一边不失报幕,大宝则一边被拽下一边还不失时机地蹬腿唱着,逗得人们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韩保顺和小青上场了,他们的所谓街舞完全是从大街上临摹下来的,支离破碎地串在一起,又放慢度1oo倍,既不协调又各自为政,两人一个满地打滚,快的如同砣螺,一个抱着脑袋瞎转,好似笨熊一个,一不小心俩人撞在了一起,闹了个人仰马翻!这一下可把老人们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几个人抢着跑上前去心疼地拍打两人身上的土,嘴里不住地埋怨,就像拍打从外面淘气归来的孙子。

长艳的绝活看似简单,可对于一个智力育不全的人来说则有些不可思议,她能够凭借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报出你出生那天是星期几?由于大多数人不常玩这种游戏,故此颇有些玄秘感,老人们不相信一个弱智孩子能精通此道,纷纷报出自己的生辰,长艳也就准确地说出他的年龄和当日星期,惊得老人们直乍舌。

锦生走上台来,“下一个节目,由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哑剧,叫‘骑车子带老婆违反交通不合格’,是我自己编的”。

老人们哄堂大笑,哪有这种节目名字,亏这帮孩子想得出!

锦生出场了,只见他帽檐朝后一边上台一边系着纽扣,伸了个懒腰,感觉衣服不对劲,低头一比量,是系错了位,只得解开重新再系。从屋子里推出自行车,拎起颠了颠{传来颠车声}。回身招唤女友,掸净车后座灰尘,拥抱女友,帮其坐在车后。一路走一路侧回头眉飞色舞地说话,后来干脆转过身子,倒着骑车,边说边两只手比划着。{猛然一声汽车尖厉的刹车声}骑车人连滚了几个后翻,挣扎着欠起身,目光在头顶上划出一个弧线{传来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终于站了起来,用左手一摸右臂,觉袖子已空,踉跄着转了一圈,从地上拾起一支断臂{塑料的}欲安在原处,安不住,只好拖着一条腿扛着断臂,垂头丧气走下场去。

老人们被锦生的表演逗得直戳拐棍,笑得合不拢嘴,一位老汉一个劲擦着鼻涕和眼泪说:“看了这帮孩子的表演我觉得自己又活回去了,这就叫老头儿坐摇篮——又享小时候的福喽!”那个老太太也说:“我说什么来着,看电视哪有看这帮孩子们演得好玩,贴心贴肉的,要不是怕你们说我老不正经,我也真想上台去翻两个跟头哩!”队员们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个个眉飞色舞笑逐颜开,二梅异常开心挽住锦生的一只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大宝挺着胸脯,粗声粗气地同老头子们讲他工作的后的经历,摆手拒绝他们递过来的香烟。老人们纷纷把孩子们拉到自己身边,将怀中珍藏的糖果拿出来款待他们,院长也笑得鼻头红,她乐呵呵一把拉住了锦生的手,“孩子们,看了你们的表演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些会出自你们的身上,开始时我还不以为然,后来我就担心老人们过于兴奋心脏受不了。说句实在话,这些孩子我以前在街上常见,原以为他们是社会的累赘,没曾想,这年八不见,他们简直是换了个人,要不是以前早就认识还真看不出这些孩子有啥毛病!我算是服了你们了,欢迎你们以后常来,把更多的好节目带给我们的老人,也让老人们享受点有儿孙绕膝的幸福。”

“那送罐的事儿——”

“对了,以后我们这里的液化气罐就由你们来送,眼见为实我这回是放心了!”

一片欢声笑语,满室融融亲情,服务队员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