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路上划着曲线疾驶,摞在上面的钢瓶叮当山响,就像是有意要为这几个赶路人助兴。

关大宝换了一身新棉袄,韩保顺也洗净了脸换了一身新工作服,徐小青手里拎袋苞米花,刘长艳怀中抱着一个纸盒。

“以后要说学名关大宝,”他又指二梅问,“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怎么样?”锦生昂头向前望去,只见广场一角一群妇女们花枝招展的正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扭秧歌,在这支年岁已不算小的队列里,有一个姑娘格外显眼,她穿一件花格棉袄,蓬乱的丝上戴着一个火红的狐狸头饰,上面还插着绢花系着彩带,五花八门地堆成了小山,风一吹四下里飞扬,人长得倒也算端正,可惜妆化得太糟,眉毛描得太长,眼圈画得太黑,嘴又抹得出了界,活脱一个傻妞。她旁若无人地跟在老婆们后面,不管节奏也没有鼓点地瞎扭,两手千篇一律的上摇三下,下摆三下,根本不顾与别人是否配套。一个男孩子躲闪着她的目光,在她的后背上画着什么,待她转过身来,花棉袄上已“站着”一只动物,老鼠脑袋,松鼠尾巴,大概是想画只狐狸!

“哎哟,这是谁啊?哎哟妈,快松手!”小伙子痛得嘴咧成了瓢,弯着身子直吸凉气,大盖帽也掉在了地上!

保顺想说他不管安装可忍住了,抓起胶管活箍拧接上罐口,刚要直腰一块破布又朝他飞来,女人又叫道:“倒着把地板擦干净!瞅什么瞅,你弄脏的你不该收拾?”

保顺憋着气又蹲下身去,听得屋子里一个男人喊:“还没弄完,我这等不急了!”女人答应着掏出两个硬币丢在地上,“赶快出去!”

保顺白了女人一眼拾起钱来手掌一摊说:“是三块钱,不够!”

“哼,送个破罐都宰人!”女人叨咕着又掏出一枚硬币丢在保顺手上,不等对方出门的脚落地,她便“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保顺气不过冲门上“猫眼”狠狠吐了一口,又扯了片纸将它贴住,这才悻悻走下楼梯。

大宝抱起罐儿一气登上三楼,可忘记了是哪个门户,瞄着左边又看看右边直喘粗气,他决定先敲左边的门,“瞎奶奶,瞎奶奶,”他叫道。

门开了,一个姑娘横眉立目堵在门口,“穷叫喊啥,这没你的瞎奶奶?我奶奶眼睛亮着哩,你有病啊!”

“明明是有的嘛,”大宝叨咕着。

“有没有奶奶我会不知道?傻了巴叽的!”“咚!”门关上了。

大宝怔怔地又去敲另一户,“瞎奶奶,送罐的来了!”

门闩一响,一个老太太迎出来,“这孩子,哪里是瞎奶奶哟,我姓夏,是夏奶奶才对。快抬进来,我正愁没法做饭哩!有你们给送罐上门,我们方便多了,以前一到罐子用完我就愁,求爷爷告奶奶的,这回好了,有你们送我就省心多了。这是5块钱,你拿好喽。”

大宝瞅瞅手中的纸币,为难地说:“我不要这钱,我要3块钱。”

老太太笑了,“这5块钱不比3块钱多吗,你这傻孩子!”

“多了我也不要,我杨哥说就要3块钱,”大宝说。

“噢,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真是实惠孩子,有你们送罐我们放心!好,3块就3块。”老太太重又取出3个硬币递在大宝手中,“快歇一会儿,瞧你这一头大汗!”老太太说着,打开冰箱取出一根雪糕,递给大宝。大宝不懂得客气,伸手接过,刚要咬,一只小叭狗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猛然撞入他的怀里,趁他一愣神之际,迅叼走了雪糕。

“还给我,还给我!”大宝在后面撵。

“大宝快还给哥哥,不要闹了!”老太太在后边喊。

雪糕夺回来了,却让狗分去了一半。“嘻嘻,它叫大宝,我也叫大宝!”大宝疼爱地抚摸着同名的“兄弟”,很有些相见恨晚,他一抬头见茶几上放着半盒香烟,他拿了起来。

“拿去抽吧,我以为你不会抽烟哩,”老太太说。

“可锦生哥不让我抽烟,”大宝为难地说。

“上了班就是大人了,少抽一点还是可以的,”老太太和蔼地说。

大宝“嘿嘿”笑着把半盒烟揣进口袋里,又小心翼翼拍了拍。

“大宝啊,快过晌午头该回去了,他们找不到你是会着急的!”老太太说。

“他们不会着急的,他们会把饭留着,”大宝仍抱着狗爱不释手。

“大宝啊,快让哥哥回去吃饭吧,以后再玩儿!”老太太硬是从大宝怀中夺走了叭儿狗。

大宝恋恋不舍离开夏奶奶家,楼下已不见了锦生他们。刚走到街上,迎面一个卖爆米花的拦住了他,“小老弟出息了,能干工作了,来两根爆米花慰问慰问,”小贩把两根粗得如同拖布把似的爆花棒塞到大宝手中。

“我没钱。”大宝惊慌地说。

“你手里攥的不是钱吗?这些足够了,拜拜!”小贩一把抢过大宝手中的钱,蹬上车子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大宝抱着爆米花愣怔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急匆匆赶回队部去找锦生。

队部门口,正碰上扫地的锦生,大宝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生的事,他畏缩地站住了。

“快去吃饭吧。哎,钱呢?”锦生伸出一只手。

“我,我——”刚要溜进屋子的大宝站住了。

锦生诧异,伸手去掏大宝衣袋,掏出半盒香烟又看见了他手中的爆米花,“啊,你把钱买烟和爆米花了,好哇,你的胆量是越来越大了,竟敢私自拿钱买东西,这、这还了得!”话音未落,挥起笤帚疙瘩打掉了大宝手中的爆花,又一下,斜肩铲背狠狠打下,打得大宝鬼一样嚎叫!

“哎,好端端的你怎么打人呢,放下,放下!”听见哭喊声匆忙跑出来的牛主任,一把拉住了锦生,“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问他!”锦生气极败坏地扔掉笤帚把,抱着头一下蹲在地上。

“大宝啊,别哭,别哭,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主任摩挲着大宝的头说。

大宝哽咽着说:“我去夏奶奶家——她家大宝抢了雪糕——奶奶就给我这个烟——卖爆花的抢了钱——我没要是他抢的——他就打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慢点说。你去送罐儿——夏奶奶,噢,给了钱还有雪糕,咋俩大宝?噢。是条狗。然后呢?又给了你烟,你出来后碰上卖爆花的了,他抢了钱塞给你这些爆花?明白了!这不怨能你,是锦生错怪你了,我就寻思你哪有那个小心眼嘛!”牛主任拉起大宝,现地上湿了一大片,“哎呀,尿裤子了,这怎么话说的!锦生啊,快进屋找条裤子来!”

“我才不管呢!”锦生忿恨地说。

“你呀,怎么可以打人呢?你不知他有毛病?不问青红皂白就动粗的,你有个队长样吗?回头我再找你算账!”牛主任厉声斥责锦生,又拿来饭碗给大宝盛上饭,“先洗手吃饭。这话得说清楚,要不别人就要误会。等抓住那个卖爆花的我非劁了他不可!锦生啊,你听清楚了吗?别动不动就火,跟这种孩子更不能简单粗暴,这要让他们家长知道了会多伤心,他们还会相信你吗?我说你什么好哩!还不快给大宝换条裤子,真是的!”牛主任又拍拍大宝,白了锦生一眼,匆匆离去。

锦生看了看仍很紧张的大宝,见他裤裆还在滴哒水,不禁“噗哧”一下笑起来,“你还真的一害怕就尿裤子,就这点能水!你快吃饭吧,怨哥们没问清楚,冤枉你了!你不用着急,我肯定能抓住唬人的小子,把钱要回来。快进屋子脱掉裤子,我给你洗一洗,晾一会儿就干了。不过,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妈,你要不告诉你妈,这烟我可以给你留着,你要跟她说了,这烟就没了,我也不要你了!”

大宝瞅瞅烟又看了看锦生咽了一口唾沫。

在屋里,大宝脱光裤子,锦生将一块花头巾系在他的腰上,拎起湿裤子端盆出去。

受了冤打的大宝端起饭碗,很快就忘了一切,他专心致志吃起来。

离家最近的二梅回来了,一进院子,见地上扔着爆花,很奇怪,捡起一根闻了闻,试着咬下一口,没吃出异味,她放心地嚼起来,推开门,见大宝一个人坐在桌边低头吃饭,就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我妈给人家带小孩去了,她用不着老是看着我了,那小孩才这么一点大,可好玩哩!”二梅把爆花伸到大宝嘴边,“来一口——”

大宝怔怔地瞅着二梅,身子向旁边挪了挪。

“那小孩的衣服才这么大,裤子才——你怎么了——咦,这不是我的花头巾吗?你系着它干什么?还给我!”二梅跳起来要抓自己的头巾,可大宝转到了桌子的另一头。

“我、我不是,是——”大宝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还我的头巾,还我的头巾!”二梅穷追不舍,终于揪住了头巾一角,使劲一扯大宝大白于天下,“啊,你还光着屁股!”

“救命呀——”大宝杀猪般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