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猬,它叫乖乖,”长艳打开盒子,亮给大家看,里面果然蜷缩着一只刺猬。

“喂,大爷大婶们,这几位在座的哥们姐妹们,主任让我来说几句。我叫杨锦生,高中毕业考大学就差12分,在这个区里大概没有几个人不认识我,对,我就是小孩司令!本来我想找个正经工作可老牛叔让我带领这几位那啥的人,自己开点事情做,我哪是干这活儿的料,可主任说我是老牛拉破车正合适!当然了我不是老牛今年才18岁冒点头,诸位也不是破车,浑身上下不比别人少一个零件,咱们合起股来定能干出点名堂来。以后你们就叫我杨大哥好了,记住,‘咩——’就是我。”锦生把两只手指支在头上,学了一声羊叫,逗得在座的来了精神,僵板的面孔上露出了笑颜。

“呸,你想得倒美,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连这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嫁给你!”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拨开人群走过去,照那“画家”屁股上就是一脚,“小兔崽子,跑这儿欺负人来了,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小子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个壮实男人粗手大脚地戳在面前,吓得慌忙钻进人堆溜走了。牛主任过去从人群中扯出正眉飞色舞的女孩,拍去她背上的粉灰,故意板紧面孔说:“二梅,不是让你在家串门帘子吗,咋又不听话跑出来了?”

“撤,赶快撤!”戴大盖帽子的小伙一挥大刀,闯了祸的“士兵们”跟了他一窝蜂似的钻进了楼道。

“前边有水还有电视!”小青高喊。他的意思是,到了加油站就会享受到这两样东西了。

“别喊了,别喊了,我的鞋都喊掉了!”一向不爱吱声的长艳在后面小跑着。

车子在路上划着曲线疾驶,摞在上面的钢瓶叮当山响,就像是有意要为这几个赶路人助兴。

“二梅,你以后别搽红脸蛋和戴那个破玩艺,太难看!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看哪个上班的人像你这副德行!”锦生瞅着二梅说。

“我妈说好看。”二梅扭扭脖子回答。

“你妈啥时说的?”锦生问。

“大、大大以前!”二梅说。

“哎哟嘿,还好看哩,整个一个戏台上的二大妈!你这个打扮,人家离老远就会看得出你有病!大宝你说二梅好看吗?”锦生问。

大宝隔着钢瓶缝隙看看这边,“好,好看!”

“二得喝的,你也不懂什么叫好看赖看!人要有正常的审美观,不能看见花里胡俏的就认为好。以前你小还凑合,现在你是工人了,得像个工人样!工人什么样?就像我这样!”锦生挺直了腰杆。

所有的人比着锦生也都挺了挺腰杆。

迎面一道高坡,坡上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缩在羊皮大衣里抱着根鞭杆,像个麻布包上插着根荆条,他任由驴子一哧一滑艰难地走着,不哼也不哈。该下坡时,老板儿从麻布包里探出头一拉闸把儿,车子猛然一顿,驴子脚下一滑,“卟嗵”一声,它栽倒在地,车上的老汉连同几只木桶“叽哩咕噜”滚下坡去!老汉犯了犟脾气,挥舞着鞭子赶上坡,对准倒在地上的驴子一顿猛抽,可是吃惯了亏的驴子不管你怎么抽,就是不肯再爬起来,急得老汉又拉又拽,忙乱得直冒白毛汗。

韩保顺见了,丢下车忙跑上去,焦急又心痛地望着驴子,“老板儿,它为啥不肯起来?”老汉说:“牲畜都怕冰,它们一旦跌断了腿很难再接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它心里比谁都明白!”“那你打它也不是个办法——这样吧,让我们帮你把它抬下坡去吧!”保顺说。“傻孩子,哪个能抬得起它哟!这样吧,我把它的眼睛蒙上,你们帮我拦着点它就行了,”车老板自去使布蒙住驴的两眼。

几个人听说要帮助驴子个个摩拳擦掌,待缰绳一松开,大家七手八脚扯车辕扛驴身竟把个笨驴抬了起来,保顺胆大独架着驴子前面两腿,其他人是连抱带挪喊着“一二”走下陡坡。驴子平安到了坡下,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头一次感受到了骑在人身上的乐趣,它伸长了脖子兴奋地“嗷嗷”叫个不停,一旁的老汉也冲他们直哈腰。

“我们总算帮了它!”保顺说。

“为啥要蒙上它的眼睛?”长艳问。

“它啥也看不见自然也就不怕冰了,”锦生说。

“它在高兴哩!”二梅涨红着脸说。

“它在看着我笑哩!”大宝喘着粗气说。

“拉倒吧,它还请你下馆子哩!别耽搁了快走吧,要迟到了!”锦生大喊。

车子拐进了一条小巷,迎面走过来几个小学生,嬉皮笑脸冲着锦生叫“司令”,待车子过去,几个孩子在后面咬起耳朵忽然一齐喊起来:“大傻瓜,蹦嚓嚓,捡个驴粪当麻花,又是吃又是拿,人家一打就叫妈!”

“站住!”保顺一声呐喊,松开车把跳起来身子像兔子般向前窜去!早有防范的孩子们也“嗷”地一声怪叫四下奔逃!

锦生满意地说:“别看保顺平时不哼不哈,关键时刻还真冲得上哩!哎,知道他们为什么骂你们吗?就是看出你们与别人不一样!明天二梅不许再戴头上的狐狸精。”

二梅噘起嘴,白了锦生一眼,伸手摘下头饰,看了看丢在路边。

“还有,大宝回家换条裤带,别老是往上拎裤子,这还怎么干活。小青还不错,就是脖子车轴似的,明天一定给我洗干净!你们看保顺以前多勒当,如今一捣饬不也像个人了。你们这几个人比起来,还说是长艳衣服穿戴都干净,就是瞅人眼直——你们都有这个毛病。以后我教你们专练眼神,练好喽,就没人再骂你们了。”

“很难吗?”长艳问。

“说难也不太难,就是这样——”锦生停下车,用一根手指着自己两眼中间,那眼珠就在眼眶子里盯着指头上下左右滴溜乱转。

“我会,我会!”二梅学着样子做,可不一会儿就蒙头转向站立不住了。

“要这样,先看着我的手指,”锦生将指头探到大宝眼前,慢慢划着圆圈,大宝凝视着,张着嘴巴,脑袋不自觉跟着微微颤动,只转了三圈,他就扎开手摇晃起来。

“废物!小青你来。盯着我的指头,对,转转……”话音未落,小青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点事儿都学不好,笨蛋!长艳,你来。”锦生又向长艳伸出指头。

“不,我害怕!”长艳背过身去。

“用布蒙上眼睛就不怕了,”保顺说。

“放屁,你当她是驴呢!这有啥可怕的,又不是给你施魔法!你看我的,转一百个都没问题。”锦生加快了眼珠的转数,看得伙伴们目瞪口呆抻长了脖子,可就在这时,他也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伙伴们爆出了大笑!

锦生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笑什么?还不快去拉车!”

大家一声喊推动了车子,二梅跑出很远又跑回来,拾起丢下的“狐狸精”,吹吹上面的土掖在怀里。

加油站到了,连日来的接触,队员们对这里已经不陌生,卸下车上的空罐,抬到充装间门口,上午的工作就算完活儿,几个人钻进了休息室,那里有一台电视机,终日放映电影,傻人们乐得这里没人管。

锦生去开票,二梅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几个是这里的开心果,站里的师傅见了他们都长情绪,他们称锦生叫“傻头儿”。

“傻头儿,这一趟拉来几个?”

“不多,整15个。”

“傻小子,就这么几个罐儿,还不够你们一顿饭钱的,你得广开财源才是。另外,我得告诉你,有几个蹬三轮车的也踅摸上送罐这个活了,他们只收一元工钱,可拿客户15公斤的钱到我们这儿只要充装14公斤,里外里一只罐他们挣四块钱,这是挣得昧心钱!虽然他们长不了,可近两个月对你们影响肯定很大,你得注意。”

“是吗?竟有这种事!我说这阵子活儿见少呢,这帮王八蛋!大叔,这就得求你们帮我多作宣传,帮我们揽点活儿。”

“你还别说,这两天我还真上心了。离咱们这不远,有个敬老院,那里是每1o天就来充装一次,每次都要充三个罐儿。还有那些餐馆、饭店、招待所,哪个都需要人来服务,你不要只等人家来找你,你要主动登门问清楚他的罐还能烧几天,做到心中有数。”

“师傅,你这一说算是给我开窍了,对,我是得琢磨琢磨。”

“小子,干啥得吆喝啥,关键是得让人家相信你们,还得别出差错。”

“你放心,我们的人让他耍鬼都不会,个个实惠着呢!”

“小子,你也别太玩命,差不多就行!”

“您老也别累着,要注意身体。”

“你小子,就是长了张好嘴——”

从上屋出来,二梅瞅着锦生羡慕地说:“他们都喜欢你,夸你哩!”

锦生神气地说:“见人你得多说拜年话,礼多人不怪嘛,以后跟我学着点!”

“啥叫拜年话?”

“就是说好话。”

两人正说话间,一辆轿车“嘎”的一声停在院门外,从车子里钻出个时髦女人,她环视一下周围,一眼看见了锦生,忙抬手打招呼,“哎,那小子你过来帮我把罐送进去!”

“你是在叫我?”锦生跑过去,从后备箱里将罐搬出来,扛在肩上,一溜烟跑向充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