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绿色仿佛还绕在眼前,那句:在下连悦华,也仿佛缠在耳边,只是风一吹,黄沙掩盖,连悦华的容颜在风沙中吹散。此时上官靖才转身,他记得连悦华说他是大漠中最值得自己投靠效忠的人,在他身边一待便是六年,不卑不亢,温文尔雅。

这句话,他打算记在心里一辈子,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遇见小饭七年多,跟着印瞳六年,他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强,看着小饭对印瞳日渐爱慕的眼神。其实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痛苦,他嫉妒,他难受,他委屈,从未说出口过,因为小饭是他最爱的人,说出来,只怕是会被伤害吧。

印瞳从沙丘上冲下来,火红的身子周围像是燃起火焰一般,他身下的黑马扬起前足,在沙场中嘶叫一声,印瞳拉住了缰绳,腰间别着的鞭子被他扯下来。拿出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响鼻,戾气随着鞭子挥出的范围,前排挡在他面前上官靖的部下全都倒地,盔甲破裂,凡是受伤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不住的流。

印瞳想要去扶起胡亥,想要告诉他自己多恨要用他们的死换取现在的地位,却不可说,不可做。

己方先占优势,让对方死伤较多之后,再故作疲累,让对方占尽优势,然后尽快撤离,造成对方战争上的胜利,其实都是假象。不过主子就是要让他们查出不对劲,知道自己这边放松警惕,来勾起上官靖的好胜之心,让他战胜之后骄傲自满,不如让他在清楚对方故意放水之后的愤怒与自负。

另一房间内,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手上端着个烛台,缩在床角里翻来翻去的。

沙华突然想到数月前还未离开漠北时见到的场景,顿时尴尬了起来:“主子的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吧。”

“唔……”狸儿微微皱起眉头,手指颤抖的捏着印瞳肩膀上的衣襟。

连悦华一笑,想要掩饰心里的不安:“印瞳那边已经弹尽粮空,没什么好担忧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连悦华想要坐起来,那个人一身中原的衣服,可看上去和普通中原人又不一样,他的眼皮有些陷,让那双黑色的瞳孔更加深邃。那人走过来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怀里喝了些水,还吃了点儿干粮之后,才将他放在一棵树旁靠着。

印瞳没见到狸儿回来可睡不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眼前少了那抹白影,就开始变得不踏实了起来,负手在营帐中度来度去,一头黑色的头发已经披下,腰背挺得笔直。

“你刚才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印瞳知道狸儿聪明,他有想法不一定会说出来,刚才黄臻提出夜袭的时候,他便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蹊跷的很。

“呵……你倒是把我看得挺透。”凤炙和印瞳比,年龄稍微小了点儿,不过气势上却一点也不服软,昂起头来就算是在印瞳的地盘也敢嚣张。

“狸儿。”印瞳终于还是主动走过去,站在狸儿身边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对他一笑,狸儿抬起头看他一眼,好像刚才并非失神,只是凑巧看到那个地方似的。

司空傲看着凤炙衣袍下沾染的灰尘,还有他满鼻子满脸的黄沙,心里更加愧疚,本来在他眼里,凤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的,个头比自己矮那么多,身材也小,虽然心肠毒辣,却不是想象中那么恶毒的坏人。

“糟了!”司空傲捏着手中的白玉药瓶,也不从正门走,直接轻功从窗户飞了出去。

哭相却差很多,凤炙一哭整个房间都有回音,倒是真的哭了,司空傲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他都没穿衣服就这样抱着自己坐在床头,司空傲凑近点儿才发现他腰间还有一些痕迹,顿时不好意思的扭捏了起来。

如此聪明,更让连悦华心寒,一根手指的指尖进去的时候,连悦华惊恐的睁大眼睛呵了一声:“啊……上官……靖,上官靖,不要……不要这样!”

“花儿有什么好看的。”司空傲有些不耐烦,跟了一整天,凤炙这小身子小板儿的都睡不着,自己可困着呢。

只是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他和印瞳一样吗?纵然他拥有着人的身子,却不老不死。

两百年前的大将军——上官迎阳。

笑嘻嘻的将银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心里更是开心,没想到落魄的两人竟然这么有料,随随便便出手就如此大方,刚开心完了,喉咙管就一阵难受。胃里也一阵翻滚,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起来,小二捂着肚子跪坐到了地上,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刚想要开口喊救命的时候大片鲜血就从口里翻涌出来。

如此繁华的街上,两边酒楼开着,刚烤好的小羊羔子那肉香味儿能传百里,刚走进街道里就能闻见了。两个相貌堂堂衣冠文雅的年轻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带头的手上拿着把折扇,分明是穿裘袄的天气他却拿着扇子微微扇着小风。身后的那个长相一派斯文,天生一副笑脸的模样,眉尾有些勾起,反而显出了精明。

狸儿僵硬着全身,嘴唇上刚才被碰到的地方似乎还留着印瞳唇上的温度,滚烫的灼伤了那一小块皮肤,只是蜻蜓点水的碰触而已,竟然让他觉得浑身像是被火烧一般无地自容。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随着冷风消失在屋顶。

凤炙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司空傲的肩膀:“好气魄的名字,不过……”

“若是沙华去,或许真可以全身而退,可达到目的的几率却很小,司空傲是个子,平日里看起来精明又不怎么说话,可却是个死脑经,牛角尖放在那儿就是让他这种人钻的。你若让他把凤炙带回来为我们所用,拼了性命凤炙也拗不过他,更别说半途中遇上了危险就放弃这回事了。”到头来,狸儿还是解释了一遍。

“你都喂了我两碗了,而且是今天第三餐了!”

将印瞳带回了房间,平稳的放在了床上,又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伸手触碰印瞳滚烫的额头,虽然没喝多少,却醉得不轻,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他不想用醉来掩盖事实对他的冲击,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毫无防备?

“风沙。”两人竟然异口同声。

以前老大在的时候他们做的万无一失,现在看来却十分棘手了。

可也不得不说,印恩公的想法对了,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在官道上的确有些问题,若能找到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将马贼一网打尽。

又是一夜,彻夜无风,小饭真的是熬到能蹦能跳了才被江仇准出了房间,不然还得关在屋子里发闷呢。出门第一件事儿就是往印瞳的房间里跑,虽然听江仇说了主子醒了,不过不亲眼见一面就是不放心。

黄臻到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一万三千将士已经筋疲力尽,将军已死,胡一柄也身亡,尸体有小部分被黄沙淹没,黄臻看着自己人杀自己人的战场,心里不是滋味,下令停止交战,一万多千将士全都罚杖打一百,并收为己下。

机灵的副将带头用手中的盾牌挡住了毒箭的攻略,好不容易保住了绝大部分的人之后,弓箭手没有停止攻击,反而从四面八方传来陆军的喊声。

印瞳那只原本架在狐狸肩膀上的胳膊此时悬空着,他抬了一下眉毛,将胳膊缓缓放下,靠着屋顶的瓦片看向顶头的月亮,突然好笑的说了一句:“逃了啊……”

狐狸从来没有名字,那人知道他是狐狸,高傲的说自己要当上大漠之主,却从来没有打算主动运用他大漠狐狸的能力。对于那人来说,朋友即是朋友,他自己的事从来不希望别人插手,私底下自己帮过了多少次从来都没有告诉他。

最悠哉的莫过于客栈老板印瞳了,什么也不做,拿着他那杯好似永远都喝不完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了句:“今天是你生辰,尽管享受,他们应该的。”

以往印瞳每天早上都会跟着枭出门,不到吃中饭的时间不回来,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周围人想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早上他都没有出过门了。

他看了一眼大漠外头,昏黄的一片,太阳快要落山,天空中半边都成了火红色,像是燃起了熊熊大火浇不灭,天渐渐暗下去,周围的风也刮了起来,不大,也带不起风沙,吹得人有些凉意。

“我们当然是马贼,只是不会一辈子都做马贼,马贼……只是我为了和朝廷作对一个比较好听点儿的称呼,我可是要当上大漠之主的人。”印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有些许骄傲,仿佛自己一定可以当上似的。

果然如同司空傲所想的那样,沙华下盘功夫极佳,轻功了得,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如同鹰一样看的清楚,路才走了一半就有些看不清沙华的人影了。

“有毒?!”胡亥立马朝后退了一步,小饭也皱起眉头:“放心放心,我们刚才吃的里头没问题,不仔细闻还真没闻出。”

“是。”

只见胡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手上拿着大刀朝骆驼走过去,男人皱眉:“胡亥,在干什么?”

谎话,这些统统都是谎话,若真要杀他,易如反掌,为何要等到印瞳当上大漠之主呢?若要杀他,早就可以,他凤炙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遵守信用?这些是谎话,可他却逼着自己去相信都是事实。

司空傲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有些落寞,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凤炙面前,显得凤炙太过单薄,凤炙的身高才只到他胸口而已。这一刻,司空傲却显得脆弱,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开口:“我……我明白了,对不起。”

转身离开凤炙的营帐之后,凤炙才无力的坐在床边,颤抖着手给自己端了一杯水,他没错,若真有一天他因为心里那真奇怪的感觉杀不了司空傲的话,就离开他吧,越远越好,只有心狠才是在这世上生存的唯一途径,若有他狠不下心的人,只能躲。

印瞳掀开布帘的第一眼,便看向站在伏案边笔直的人,就这样看着那人纤瘦的背影许久,他才从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缓慢的走进去。

狸儿没有回头,双手背在身后:“能告诉我,你这笑是什么意思吗?”

印瞳靠近狸儿,从背后抱住他,身上竟然没有一点酒味,反而有点儿淡淡的茶香,狸儿知道他不爱喝酒,也不会喝酒,所以以茶代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没喝酒,进来的步伐还有些颠簸,像是喝醉了的人一般,可真能演戏。

“我在笑,永远一掀开门帘便看到你就好了。”印瞳说完,狸儿转身,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平稳的心跳声一点也不像在说什么动听的情话,狸儿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温柔与爱恋全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