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儿抬头看了印瞳一眼,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到现在他们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一起谈心,一起喝茶,有的时候会出营帐看看篝火,看看月亮,一夜无话。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狸儿清楚印瞳这个人,他不是忘记那天的事儿,而是怕自己的尴尬,所以不说,其实,他们都清楚。

“隔壁?隔壁我也放了点儿。”

“属下领命!”沙华也不管事情是否猜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主子总不会害自己,所以一个拱手单膝跪下便接了这道命令。

其实不是阻止不了,而是自己不想阻止吧,狸儿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早就忌惮着印瞳的身体,记忆之中没有和任何人这么亲密,这么贴合却不讨厌,反而像是下了蛊毒一样,越是害怕,越想靠近。

回到营中,连悦华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上官靖的影子,才一个转身,上官靖一身黑色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奇怪,只是那张脸冰冷冰冷的。让他心里有些不好受,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好像有什么被发现了似的,难道是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太不谨慎,被上官靖知道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却在进入大漠的第三天用尽身上的水和干粮,在昏黄大漠中抬头看向几乎将人晒死的太阳,然后晕了过去。再度醒来已经是在一片绿洲中了,他听说过大漠中有海市蜃楼,还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闭着眼睛不去挣扎,感叹他连悦华一身用处却死的这么窝囊。直到感觉到有水流过他的脸,他才再度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那一抹刚毅冷俊的脸,连悦华动了动口,什么也说不出。

狸儿伸手顺着马匹背后的鬃毛一路摸到底,刚才还受了惊慌的马匹顿时安静了下来,狸儿朝马的上拍了一下,至于这匹马的生死,还是由马自己掌握的好。若他能在找到水源之前离开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说不定能碰到个不错的商人一路带走。

“那就由你领兵夜袭。”印瞳双手环胸,黄臻得令之后印瞳便让他们都出去,白天布置,晚上开始夜袭,黄臻带着手下兵马,司空傲留守。

“我是答应他不与你为敌,可没说要帮你们,你要我凤炙给敌军下药,我才不会。”凤炙微微昂起头。

“好啊。”

凤炙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迎着阳光看清了司空傲的表情。

他这样的身子能逃到哪儿去?

他是做错了,错的离谱,按理来说凤炙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为过,可他还有任务没完成,等到主子当上了大漠之主之后他就拿着剑到凤炙面前请罪,现在怎么也不行。

“啊……”虽然排斥,可连悦华毕竟也是男人,被人握住自己的脆弱,反复刺激着那一片敏感,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急什么,刚看到外头景色不错,所以等会儿。”凤炙眼神又撇了撇,指着一处说:“瞧,沙漠玫瑰,开的多好啊。”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印瞳勾起嘴角,额头抵在狸儿的额头上,声音突然放缓:“我并不想拿你怎么样,不是所有的情感都必须要占有一个人的,我不急,你不同意,我当然不会强迫你。不过……你要我放手,绝不可能,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休想我放开你,我表明心意,是和常人不同喜欢了一个男的,还是狐狸,可我印瞳做事,绝无后悔二字。”

狸儿刚从漠西疆门城出来,背对着疆门城的城门,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做到这个份上他也算是尽心了,遥想两百年前的事,一场场过往还历历在目,他记不得那些人的容颜,可却一直记得他们的名字。

司空傲倒是不反对,小二看安顿好了更是开心,留了一句有事儿招呼后便离开了房子,凤炙走进去上下打量了房子两眼,钱倒是花的值了,就是不知道住这个有点儿不透风的房间值不值。

疆门城是漠西的管辖,如同漠北的千沙坳,漠东的霍城,和漠南的漠都,都是大漠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印瞳顺着眼神,头微微侧过去,动作缓慢却让狸儿无法转过头,明明有时间可以离开这里,他却像是定在这儿一样,看着印瞳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则是一阵微风,以及……几乎感觉不出的触感。

凤炙掩起嘴呵呵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印瞳摸了摸鼻子,毫不隐瞒:“这都被你给发现了。”

“不吃。”

“胡亥……大冲……”

这片空荡的沙漠中,被大火烧着的客栈渐渐只剩下几缕小火,印瞳下了马,从黄臻离开后一直站到了大火完全灭了,双眼在已经烧毁的客栈上没有移开过。眼底看不出到底是心痛还是气愤或者是留恋不舍,没有五味杂陈,反而平淡的如同一汪清泉,不起一丝波澜,也看不见周围其他任何东西。

“天涯客栈,五年前突然就立足于漠北的这一块荒无人烟的地方,可偏偏不巧的是这里却是官道的必经之地。”黄臻也直接把话挑明了,既然是恩公说的,那应该是没错了:“这儿来往的住民不多,江湖人士却不少,本将军今日来就是要向你们问点儿公事,不住店。”

那一抹白色,在暗色的月光下渐渐消失,最后烟般的散了。

和斯文败类有一类交流方式,而对付黄臻这种老实人,得顺着他的路子表现出正义凛然的态度才可。

“至亲爹爹在上,赵方赫该死,儿子却不能坐等他的死讯,只能带着父亲的计划离开胡府,十六年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若赵方赫得救,爹爹也安然回到家中,儿子自会自刎来还爹爹的债,爹爹一直都是儿子最重要之人,儿子不在时,望爹爹保重身体,勿念。——不孝子胡宵上。”

胡一柄心道不好,多年来的作战经验告诉自己,这不是个好兆头。

“不用。”冰冷的口气随着夜晚的风,吹在印瞳的脸上有些刀割般的难受。

今夜月圆,整个漠北都通透明亮,恍如白昼的风尘址中站着一个人,也就只有他一人,银白色的头发在风吹起的时候丝丝分明,面对着树站了许久之后,思绪开始回到了两百年前。

另一边。

“老大要出去啊?”胡亥随后这么一说,印瞳突然来劲儿了:“谁说我要出去?我是要到门口晒晒太阳。”

忆起那抹白色身影,还有那冰冷的面容,印瞳心里倒是起了些疑惑,到底是为什么他会帮自己?又为什么大漠会有那个传说?传说只要碰见了狐狸,狐狸就会完成你的愿望,他印瞳分明就是个坏人,狐狸又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好人?

沙华没说任何话,只是看了印瞳一眼,印瞳知道他的眼神中是关心,自己笑了笑,又看向司空傲:“你一定有满肚子疑惑,现在问出来,我一个一个回答你。”

司空傲明白的点点头,沙华不说话,靠在门边看着一片漆黑的大漠外头。

在厨房里没看见大冲就知道他肯定又下去了,干脆自己随便找了点儿东西刚准备吃,就闻到了味道不对劲儿,倒不是馊了。胡亥也走了进来:“哟,你也来吃东西了?我也来找吃的,刚才就没吃饱。”

“马贼。”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挺直着胸膛,带着几分骄傲的眼神看向司空傲,见司空傲不说话,他便又笑:“我呢,就是让那个镇北将军头疼一年内很可能被革职的马贼头子,不巧也正如外界所说,我还养了一头鹰。我杀人放火劫官道,这两年来的事迹在漠北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这么说你可清楚了?”

“你懂什么,老大这哪是买骆驼?老大这是要买人心。”一边的账房开口,男人这才一笑:“还是江仇懂我,有脑子就是好些。”

此时的感觉却不如一开始那么强烈,他必须得战争,不像是先开始与谁在怄气一般,而是单纯的想要战胜。从他和连悦华合作至今,从未因为一个人而争吵过,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就连发生那样的事,也从未破坏过他们之间的情谊,一个印瞳,一个狸儿,将能毁的,全都毁了。

上官靖突然觉得不值,为了狸儿,舍弃连悦华,值吗?

“杀!!!”大军振奋,兵刃相交的声音在夜空格外清晰,铿铿锵锵的在上官靖的耳边响起,上官靖看着连悦华,低着声音开口:“若我不敌,你便逃命。”

“上官靖……”连悦华还未说完,上官靖便一夹马腹,朝前奔去,才打了短短一段时间,整个军营便空空如也,所有的油灯都点着,每个营帐中却没有人。

糟了!上官靖心里一阵紧缩,立刻勒紧缰绳:“撤兵!”

簌簌的周围顿时响起了弓箭的声音,箭雨朝自己的大军过来,不少步兵都被射倒在地,分明刚才还没有人的军营,周围已经密布人群,几千人留守大营只是为了给上官靖一个假象。他虽知道是空城,却像是着了魔似的没有退路往城里去,现在想要撤退了,突然发现原来的路早已封死,被印瞳的大军填满。

印瞳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整个军营是个凹地,那满身红色铠甲的人竖起满头黑发,身边一抹幽白的身影一眼便看出是谁。

连悦华虽然时刻告诫自己不可以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而抛去自己和上官靖多年的情谊与关系,可在看到那人时,又如同统统瓦解一般,心中的感情如潮水般涌来。

“果然,是他……印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