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臻正面对着的角度那个屋顶稍微翘起来了点儿,今晚的月亮正圆,透亮的很,可以看见那个人的容颜,虽然有些模糊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晚上还是很吸引人的。他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撑着身子,有些慵懒的靠在屋顶的瓦片上对着月亮念起了诗。

“凤炙的确是个难缠的家伙,明天我会带几个人离开,大冲和胡亥两个人足以对付一阵子,我在想黄臻的事儿。”印瞳也坐下,一阵风从窗户外头吹进来,扬起了他的黑发,披着头发的印瞳多了几分冰冷,就连说起话来好像也没平时那么随和了。

胡一柄看着小儿子趴在桌子上哭着嘴里还喊出这些话,心就顿时凉了下来,一阵怒气由心而生,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喉管一甜,硬生生的将那口血给吞了回去。

“我的命,更重要。”印瞳从不是什么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在做马贼前就知道活着有多么不容易,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承诺而毁了自己一生。更不可能和并非人类的家伙定下自己的生死之约,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做。

“哈哈哈!!!姓赵的孙子,爷爷这专门埋人的坑,给你准备是再适合不过了!”胡亥大笑,江仇也冷哼一声:“还是老大有计谋,官道上共有七个关卡,这群人脑子比猪还笨!”

看见赵方赫在放桌上吃饭也吃不下去,就问:“将军是不是因为黑鹰的事儿烦忧呢?”

“你看我像马贼吗?”印瞳慵懒的往后一靠,端起茶喝了一口,样子倒是有几分纨绔子弟出来消遣的,不光不像马贼,就连武功可能都不会的样子,却还是漠北最有杀伤力的马贼头子。

外面呼呼的风声,看来风沙已经到了,天涯客栈的结构很巧妙,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里面要住上上百人也没什么问题的,并且再大的风沙也能扛得住,不会损坏屋里的一分一毫。现在听着窗外呼呼风响,脑子里不禁忆起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乞丐的时候,蹲在飞沙客栈门前被老板踹了两脚,也看见那种千人瞬间消失的壮观景象。

印瞳脑子里才这么一会儿出神,眼前的白色身影竟然一晃就消失了,看着四周又回到了空荡荡,他站在树旁,抬头看向飞在空中的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额……这、这……我们这儿不收外来的骆驼。”老板有些为难的看向那个人,也不敢说对他不礼貌,眼珠子一转:“不然您看,您朝前走不远还有个天涯客栈,您去那儿,他们什么都收。”

狂风席卷而来,眼看就到,那满是沙尘的大漠中,小孩儿半闭着眼睛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隐约中好像看到一抹白色,风沙骤然停止。店外满是一片废墟,还有几个盔甲,他怔怔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把金边大刀,颤巍巍的伸出手握住刀柄,□就逃似的跑开了。

小饭用药给印瞳止了血才松口气,看向沙华冰冷的一张脸和司空傲紧皱的眉头,心里更是不好受,直接哭了起来,拉着江仇的袖子就抽泣:“赶快……赶快给主子找个能休息的地反吧,这个伤不能拖的……”

黄臻这么一听,直接让自己的手下留了两个人在此地收拾土匪的尸体和善后,其余的人抬起印瞳就朝他府邸的方向前进,他将人的好心践踏在自己的疑心之上,实属不对。再度看向印瞳那张脸,原本刚气十足的容颜此时已然煞白,瞬间让他想起来这张脸在哪儿见过,映着月光的白,酒醉在屋顶上念那首不得志的诗,不就是眼前这个人。

能有这般本事,却没有出头之法,实在是件憾失,若这人能躲过这一劫的话,那他黄臻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报答救命之恩呐。

另一边,筹足了兵力的胡一柄等不及,终于在得知信件内容属实的第三个晚上决定出兵,那一晚狂风怒号,嘶吼的风声盖住了不断朝赵方赫府邸前去的士兵的脚步声。扬起的风沙像是帮了胡一柄一样,遮掩了他们的火把,也让赵方赫在越是不平静的夜晚,越是放心安睡。

到了赵方赫家门口的时候,周围真的一个人也没有,门口的两个灯笼也在风中摇曳,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门口连个守门的也没有,未免安静的让人有些疑虑。

不论如何,他胡一柄既然决定今天出手,就绝不会半途退缩,扬起了手中的军令和金刀,大喝一声:“冲啊!取下赵方赫这个无良将军的头颅,释放千万将士的不屈!”

这一声号令下达,胡一柄身后的将士个个都奋力向前冲进了赵方赫的府邸,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一拥而进,里头空荡荡的装置让人在夜风中不寒而栗。

胡一柄心道不好,多年来的作战经验告诉自己,这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在他带领的三百将士冲进赵方赫府邸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其余的上万人被关在外头,并不知道里面的转变,只是从天而降的箭雨让他们惊慌失措。不知哪儿来的银甲弓箭手,肩并肩的站在了他们周围的高墙之上,居高临下的射出猝毒的羽箭,凡是被箭刺伤的人都躺在地上抽搐,毫无战斗力的挣扎几番然后死亡。

机灵的副将带头用手中的盾牌挡住了毒箭的攻略,好不容易保住了绝大部分的人之后,弓箭手没有停止攻击,反而从四面八方传来陆军的喊声。

“杀!杀了叛变的胡一柄!将军有重赏!!!”

“杀!杀了赵方赫手下的走狗!还我漠北一方净土!!!”

两军交战,都无主将带领,一方意气风发,一方势在必得,刀剑相向的上万人在漠北这一片杀的昏天黑地,长矛刺进了对手的胸腔,抽出的时候带出了血肉,溅在脸上的鲜血滚烫了皮肤。一刀一个人头,有的甚至更深的砍入了肩膀里,骨头裂开的声音被交战的战火声湮灭,到处嘶吼,满是哀嚎,与天空中不断的羽箭织成了利刃交错的血腥网。

被关在了院子中的胡一柄气的脸色都变了,刚好的伤此时又在隐隐作痛。

“赵方赫!!!”对着漆黑的天空怒吼一声,胡一柄身后的将士都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胡一柄,我平日里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敢叛变!”灯火一亮,藏在屋顶上的几百个士兵全都现出了原型,站在正中间的赵方赫早就已经穿着战衣盔甲,手握大刀等久了。

原来一切都是阴谋,赵方赫早就知道他的计划,所以布下了这个空城计,却没想到城内真有士兵。越是中了赵方赫的道,胡一柄就越是不甘心,扬起了手中的大刀,对着赵方赫的方向怒喊:“即使今日拼了性命,我也要你陪着下葬!”

“胡一柄,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就不好奇是谁透露了你的计划?我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充足?”赵方赫冷冷一笑,脑子里想到了也因此而失去了妻子的代价,他足智多谋的妻子却在交换利益之下死在他的刀下,被他亲手所杀。

“是你那宝贝儿子啊!啊哈哈哈——”嚣张的笑声传彻夜空,随着寒风刺入了胡一柄的耳里,也割了他的心。

心里纵然千万个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胡宵被他关在了家里根本出不来,怎么可能给赵方赫通风报信?这里头一定有内鬼,才会让他的周密计划变成一盘散沙。

“杀!!!”胡一柄血充了眼睛,一双通红的瞳孔在夜晚死死的盯着赵方赫的方向,身后的士兵也因为他这句话纷纷和赵方赫的手下打起来,在这个本就不安宁的夜晚战火连绵,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将军府邸。

兵器在火把照亮的夜晚中交错,尖利的利器刺入一个个人的胸膛,胡一柄拿着大刀一路朝赵方赫的方向过去,他的目标一直以来就只有这一个,杀了他,杀了他!

凡是挡在赵方赫前方的人都被胡一柄砍死,甚至有几个曾和自己有几分交情,话也没说出口就死在了他的刀下。

赵方赫那张脸变本加厉的扭曲,口气更是猖狂,越是看着胡一柄接近疯癫的状态,他就打心眼里出了一口恶气!眼看胡一柄就要到自己面前了,他朝左手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了残忍的弧度,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有这个不可动摇的位置才最重要。

一抹艳红的身影被赵方赫从角落里拽了出来,身材纤瘦,头发披下,竟然穿的是女子的嫁衣,胡一柄朝那人看了一眼,握着刀的手一抖,一路过来被割伤的地方此时竟然剧烈的疼痛起来。

“你……你!!!”颤抖的手指指向早就被割了舌头倒在赵方赫怀里的人,气血攻心吐了一口血,原本还挺刚毅的脸此时竟然顿时苍老了十倍似的:“逆子……逆子啊!!!”

纵然不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背叛自己,却也不得不否认他也曾担心这个而将胡宵关在了家里,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怀疑,也不会禁止胡宵出门。此时胡一柄才感觉到自己的可悲,他丢脸,却不是自己丢脸,而是气愤儿子那么不争气,这一仗即使赵方赫死在他的刀下,他也输了,输给了胡宵。

“哈哈哈哈!!!胡一柄,你儿子多可爱?我不过和他玩儿玩儿而已,他就穿着嫁衣跑到我这儿向我全盘托出你的目的和计划,为我做到如此地步,还真是个好儿子!”赵方赫越是猖狂,捏着胡宵的脖子就越用力,一双洋洋得意的眼睛瞥了一眼赵方赫:“你来啊,你来杀了我啊!!!”

就这一声,最后那凌厉的大笑还没笑出口,赵方赫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刺入腹中的大刀,缓缓抬起头看个究竟。

胡一柄那一刀刺入胡宵背后的时候,也同时贯穿了赵方赫的肚子,心力憔悴的最后一刀竟然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心如刀割似的看向自己口吐鲜血的儿子。他疼了十六年宠了十六年的儿子,有些皱纹的眼角淌出泪水,不甘心的哀嚎低低的从口中传出,再一用力,赵方赫一口血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

胡宵还仅四岁的时候就喜欢吃糖,胡一柄每回出门的时候都会给他带回来,那个穿得像个小毛球似的粉娃娃看着他回来了,都会张开双手抱着他的小腿直喊:爹爹,爹爹,糖,吃糖。

即使大了,十四岁了,喜欢在外头玩乐,每回回家的时候也会往胡一柄的房间里走一趟,然后把在外头买的糖放在桌子上,故作好吃的诱惑胡一柄。这些游戏他们从小玩到大,胡宵哪儿不是胡一柄的心头肉?哪儿不是……

被刀身贯穿的胡宵张开口,被割掉了舌头发不出痛苦的尖叫,只能唔唔的,唔唔的,一声一声让胡一柄更加痛苦。他傻,他可笑,因为不知哪儿来的一封信便不禁思考的穿着嫁衣跑到了赵方赫的府上,那封信里处处都是他对赵方赫的深情。

爱情?他不懂什么样叫□情,若见不到赵方赫便日益想念是的话,那他懂爱情;若看见赵方赫便能满足开心的是的话,那他懂爱情;若甘愿躺在赵方赫身下承欢也毫无悔恨是的话,那他懂爱情;若知赵方赫有危险愿奋不顾身抛开一切背叛所有是的话,那他懂爱情。

只是那人,他不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