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宵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什么也不管的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他和你也说了!以前是他让我不说出去的,结果说出去的是他,以前是他让我去将军府找他的,结果此时不让我去找的也是他!……这都是你……都是你啊爹!如果你捉到了马贼,或者你没让凤炙给跑了……他就不会抽你鞭子,也不会不理我了!都是你……”

“别人都是当牛做马无一不从,也有句话叫死而后已,怎么到你这儿却除了生死?”

胡亥突然在前头停住,一挥手,后头的人也全都不动了,骑在马上猖狂的大笑,胡亥拿起枪一挑路边上的绳索,绳索在锋利的枪尖上划过,断开之后,只见前面赵方赫带领的大部队人马有一般掉入了足足可以装下一百号人的大坑中。

赵方赫一辈子中唯一有点儿好的就是找了个聪明漂亮的老婆,那女人是漠南一个商人家的大女儿,从小就被人称为才女,嫁给赵方赫的时候还小,不懂情爱,嫁过来之后也经常帮忙出谋划策,一双凌厉的眼睛看人奇准。赵方赫能当上将军这个位子,察言观色之中难免有不少功劳是他老婆所赐,所以一直以来就算他夫人没生个孩子,他也没纳过妾,出去应酬睡睡军妓虽然时常,但他夫人也不是醋坛子。

“他看起来不像。”司空傲回忆起那个较弱的身影,那么弱小的一个人,应该和小饭一样话多笨笨的,怎么也不像心狠手辣之辈。

漠南人杰地灵,天子脚下,草原丛林,与这儿昏黄沙漠截然不同,难不成是去了那边吗?

那人微微抬眉,一双淡褐色的瞳孔直视着印瞳,印瞳心里正打着算盘,此时若自己出手用腰间的鞭子将其捆回去……还是静观其变,先和对方保持友好关系,方便让他帮助自己。

“老板,你看值多少钱吧!”声音粗狂,却年轻。

小孩儿一句话也不说缩在了门口的水桶边,看着紧闭的门,还隐约能听到里头的人都说是狐狸发火了,要毁了夏将军的整个军队。他睁大了双眼耳边已经全是风声再听不见其他,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军队瞬间被卷进了龙卷风中,远远就能听见怒啸的风沙中还夹杂了人和马的哀嚎。

“你声音好听的很,当然得听进去。”玩世不恭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竟然万分合适,狐狸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也不继续说下去了。

他自是知道印瞳这句话中多少挑逗在里头,也不愿和他多做计较,他猜不透印瞳,也关于这一点的,一面显得聪明懂得进退,一面又显得纨绔什么都无所谓。

骨子里……还是个认真的人罢。

“总之记我一句话,你有危险。”狐狸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头也没回的朝门口走去。

“这么急着走?”印瞳也站了起来,心里嘀咕,我连你名字是什么也不知呢,见了这么多次面,永远都是私底下谈一个个步骤,真的就连名字……也都不知道。

狐狸淡褐色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印瞳,许久才微微抬起了下巴,嫣然一副高傲的模样,不冷不热的口气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这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你要我帮你办的事,等到目的达成了之后我们就毫无相干,知道名字也是枉然。”

此话一出,话音还未落,那满身纯白的人就像是被风带走了似的消失在房间内,印瞳看向开着门,外头的风还在往里面呼呼的刮,吹起他披下的长发。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显然多了几分趣味,盯着天空中一轮银黄的圆月张口。

“毫不相干,也不一定呢……”

一个转身,内劲扬起的风带上了开启的门,整个房间再度暗了下来,桌上的油灯上的火苗也只是晃了晃,再度明亮。

印瞳伸手贴向那副卷起来的话,突然有了些睡意,心情不错的爬上床躺下了。

今夜月圆,整个漠北都通透明亮,恍如白昼的风尘址中站着一个人,也就只有他一人,银白色的头发在风吹起的时候丝丝分明,面对着树站了许久之后,思绪开始回到了两百年前。

那一年,他初醒时分,那人倒在了风尘址周围奄奄一息,他救活了那人,之后就成了兄弟。

狐狸从来没有名字,那人知道他是狐狸,高傲的说自己要当上大漠之主,却从来没有打算主动运用他大漠狐狸的能力。对于那人来说,朋友即是朋友,他自己的事从来不希望别人插手,私底下自己帮过了多少次从来都没有告诉他。

三年的时间不到,那人当上了大漠之主,万人之上,以前小狐小狐的温柔笑容早已不在,他们之间也回不到起初见面的时刻,一起经历风雨,一起走过大漠,一起寻找同伴,记忆连篇的两百年前,现在却只是尘封在脑子里的那一瞬间而已。

仿佛一瞬间就能经历千万,经历过以前曾经历过的。

最终那人成功了,也早就不需要他了,帝王要有帝王的身份,身边也不会允许有人能称兄道弟饮酒畅谈了。他和他下过一盘棋,棋还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帝王公务繁忙,被人叫开,他一个人坐在庭院中看着已成定局的棋盘。

有的时候一些经历就像他下的这盘棋一样,到最后是谁输赢都不重要,因为途中就已经结束了。所以他离开,一离开便是两百年,两百年来他游历人间,幻成各种模样,书生、医师、商人,却没有一个身份能真正满足自己。

想起今天见到印瞳的时候他那种随意的表情和眼神,名字他从来就没有,有记忆以来自己换过不同的名字在人中穿梭,记得的也只有两百年前的那句小狐而已。

“果然,我也注定孤独的,是吧?”狐狸伸手触碰了风尘树的树干,周围风沙忽起,卷起一层又一层,却没有一粒沙子能擦到那一身白衣。

越是孤独,才越是可怕,因为孤独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瞬间对一个向自己微笑的人倾出全部好感。他害怕和人接触,越是接触就越会演变成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模样,最后留下的也只有自己,三百年一过,他忘记一切,那些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人轮回转世,他要一个人走过漫长没有边际和终点的路。

次日印瞳骑上马带着司空傲和沙华一行人离开了客栈,黄臻离开这里已久,应该不会知道还有天涯客栈,第一考虑要落脚的地方肯定是飞沙客栈。

印瞳早就跟随着来的几个人打好招呼,在外头一律叫他主子,拿出主仆身份来,‘老大’这个称呼就忘却了吧。

他们几个人像是风尘仆仆经过许多时间似的,也不过只走了一小段路,站在久违的飞沙客栈面前,印瞳难得的心情大好,对着那有些陈旧的牌匾一笑,再看以前十五年前自己蹲过的地方,一切都记忆犹新。

小二看见有客人来了,招呼着进门,印瞳他们此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和黄臻打好关系,不论是从哪一点儿出发。

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之后,点了几样小菜,顺便私下打量飞沙客栈里头的人,江湖中人颇多,有的直接就将大刀放在了桌子边上,架起一只脚开始喝酒吃肉。这场景好久都没有见过了,最近一次进飞沙客栈也是五年前,刚带着沙华回到大漠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救过个志气不小的朋友,不过叫什么名字也已经不大记得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听有人念起了这首词,口齿清晰,将词中的感情念到了淋漓尽致,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声音清脆好听,平易近人中带着一丝温柔。只不过……大漠中的人怎么会这首诗?

印瞳朝那一桌看去,只见桌边坐着一个黄衫男子,年不过二十,眉目清秀说话时总带着笑容,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小孩儿一直喊着他先生。

印瞳的目光收回,朝沙华瞥了一眼,果然沙华的目光一直在那人身上没曾离开过,印瞳微微垂眸:“他不是中原人。”

沙华这才回过神来,愣了愣之后继续吃饭,印瞳看着满桌子的吃的,刚含了一口入口就没了食欲,倒不是这些不好吃,只是……他啧了啧嘴:“我还是不吃了,你们继续,人来了通知一声。”

“主子怎么了?”司空傲问了句。

“没什么,主子只是不习惯吃别人煮的菜。”小饭接口,他不一样,走哪儿吃哪儿,老大一张刁得很的嘴巴,除了大冲的饭菜吃谁的都有些反胃。

走上楼的印瞳还不忘朝刚才念词的男子看一眼,明显是刚从中原回来,思绪飘到了五年前在中原遇见沙华时的情景,沙华是个中原人,他遇见的时候已经快要奄奄一息了。本来在中原十年,练的一身功夫,刚想回大漠,就在中原与大漠的边界碰见身受重伤的沙华,他也算是好心就给带在身边了。

五年来沙华虽然很少说话,跟在他后面不论做什么都任劳任怨的,从来没提过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中原,更从来不说要为自己曾经死过一次的命报仇。

可印瞳知道,每日白天他坐在屋顶喝酒,晚上他坐在门口看着大漠,心里其实都是思念那一块故土,只是远了,回去说不定引来杀身之祸,有种情绪迫使他不要回去,却依旧忍不住思念。

今日看到一个刚从中原回来的人,还念着中原的诗词,难免触景生情了。

小二帮他安排好了房间之后便出去,让他有事招呼,刚关上门,印瞳就笑了起来:“你怎知我会选这间房间呢?”

一边的纱帐中走出一个人,一身白衣,银发垂在身后,走路的时候轻飘飘的脸上也不带表情:“他叫南秋风,漠南太傅之子,自小被去了中原,太傅希望他能习武,他却选择从文。”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印瞳转身看了那人一眼,昨晚才见到的,今天又出现,百看不厌的那张脸什么时候多出一点儿表情就好了。

“会对你有用的。”狐狸身形一闪,又不见了,印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飞沙客栈里头的布置,自个儿有地方不住跑来住这么个破地方,唉……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主角的感情故事从这里开始进展,文的剧情也是从这里开始进展了,后面还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