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的四年初小生活在她的幼年生活回忆里独立不出来,整个湮没在饥饿的大背景里。那时候上上下下人都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没有人关心学校。哪个学生犯了纪律,老师就罚他扫地。学生们就喊叫,这个学生是右派。到底什么是右派,学生们并不知道。他们大小,只从大人们口里听说,右派是坏人,是人民的敌人。

“是花。”

虽然水月明白说谎不好,但经过“猪死了”的事件之后,她初次尝到了说谎的甜头。她抗拒不了这甜头对她的诱惑。她毕竟还没有自制能力,很轻易就把说谎当成了保护自己的武器来利用。她开始试探用谎言去对抗成人们的虚伪。爹爹如果错怪了她,她就把爹爹的旱烟袋藏起来,让它丢失几天。对妈妈,她就用我头疼我肚疼我到处疼来对付,她现妈妈最害怕她害病,她就用装病来还击她。对小朋友,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要敢欺负我,我就编排你的坏话,让大孩子来揍你。弄得大人小孩都说她是精豆子,是一个白话篓子,不敢相信她,也不敢招惹她。她觉得很开心。

把未知的东西寄托到哪里,哪里就是上帝。

是这样,水草刚才听到了她儿时的脚步声。她牵着女儿水月去看地方,回忆忽然涌上来,越过时空,在同一个场景把她们重叠在一起。她牵着女儿水月走在这条路上,她把这一切当成了妈妈当年牵着她走在这条路上了。这种重叠使她感到脚下的路热乎乎,心慌意乱,脚步轻,好像脚不是踩在路上,而是踩在对往事的回想上让人眩晕。

“不,这一季庄稼,我要做完它。”

“不叫你打仗,”牛老二哈哈大笑,“也不叫你跟着跑腿,司令部就设在先生家里。有地方商量个事就完。说白了,先生当司令,大家也好当旅长团长。”

多少年来母子二人没有这么正经吃过待客饭。李洪恩毕竟年幼,吃了两个馍,眼还望着那馍盘。母亲就用目光制止了他,不让他再吃,再吃就没了吃相。她自己只细吃了半块馍,喝了一碗汤。吃得很从容,掩盖着饥饿的痛苦。这给了曲先生很深的印象,为了尊重他们,就不再强劝,点头让下人们收拾碗筷。

“差矣差矣,不是当儿子养。当儿子养,咱想养,怕人家也不让咱养。我说是白养。”

大太太听着曲先生话里护短,也就不再敢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