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她经常去看那朵鲜花。不对父母讲。她在那时有了秘密。当这朵花败落那一天,她受到了打击。她不知道这朵花还会败落,她伤心地为死去的鲜花哭呀哭呀,感到莫名其妙的委屈和忧伤。

“妈没病。”

“这种事,如今是新社会,”父亲开始表态,“不兴父母包办。我和你妈都看你哩,只要你看着中,我们就不管。”

“那,就由你吧。不过你走时要说一声,我还有要紧话对你说。”

另外似乎还有一种成分在里边。由于水草比他大而比母亲小,他就在心里把水草当成小姨和大姐姐看待。听到水草尖叫,便觉得她在那里受苦受罪,而他不能够帮助她,因而心里难受。不,也许李洪恩对水草的喜欢里,还有另一种潜意识。他喜欢母亲又喜欢水草,通过这种喜欢把母亲的形象悄悄拼贴在水草身上,把水草当成了他母亲的影子和替身。人在孤独中需要找地方存放情感,水草就成了李洪恩放情感的地方。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大太太而喜欢二太太的原因。

这就把话说破,其实上匪们对打共产党并不积极,那时候矛盾还没有激化,国民党组织土匪打共产党借刀杀人,土匪们主要看中那一堆官帽,各打各的主意。

那年月天下大乱。日本人侵略中国打中国人。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得头破血流,中国人也打中国人。山里的土匪多如牛毛,欺负老百姓。这种社会结构忽然使我产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回想阅读世界,大凡中国历史上的乱世之年,都是人才辈出的时代。这几乎成为一个规律。那么研究这个规律,我们能获得什么呢?我们现和平和法则在平时将人囚禁和压迫,人才就像监狱里的犯人或笼子里的鸟。这么去想,天下大乱反而充满了生机。如果跳出历史和人世,把人当蚂蚁看,就会看出另一番风景,得出另一番结论。当然,曲书仙还微不足道,他只是这面风景中的一粒蚂蚁。

“大妹子,咱都是上村下院人,月亮河离我们曲阳也就十来里路,你们也认识我。我有事求你们,还望帮忙。”

“李洪恩。”

其实曲先生对水草婚后这种变化也诧异,但他很快消解了这种诧异。他会想。她本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姑娘,他教她认字,现在已能读书,并开始和他交谈见解。他手把手教她写字,现在已迷上书法。无论如何是他曲书仙改变了水草。前后比较,曲先生觉得重新把这个人造过一样。原来的水草只是一张纸,他把她画成了一幅画。原来她是一块石,他把她雕刻成玉。有时候看着水草,就像看着自己书写的条幅挂在书案前,就像看着著成的一本书摆在书房里。每每亲吻她,和她做爱,就如同重温自己的文章那样百读不厌。

曲家这么多家产,甚至包括金银饰和衣物,水草都觉得与自己无关。她只是呆在书房里,对外边的事情不关心。除了书房,她觉得哪儿都不是她的家。她觉得只有这书房才是她的屋她的家。

那晚上曲先生手握着她的手,先教她在纸上写下“水草”两个字,让她先学会写她的名字。长这么大,她不认识这两个字就是她,这使她格外兴奋。练过几遍,曲先生另铺开一张纸,把毛笔递给她,让她大胆把自己名字写出来。她手握着笔,心里咽随地跳着,就在那张白纸上写出“水草”两个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了学问,成了个有学问的人。她高兴,曲先生也为她高兴。夜深时,曲先生要去休息,先逼着她躺下。他常常看着她躺进被窝再走,对她像对待他的孩子。她躺下来,曲先生吹灭油灯,给她掖了掖被子,顺手摸了摸她的脸,让她好好睡觉别性急,慢慢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