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歇歇,别说话。”

农村里的婚姻程序,相亲之后是看地方,看过地方才能决定正式定亲。看地方很重要,也就是去看看男方的房子大小家里穷不穷。像做生意时交定金去验货,说白了还是去看财产。许多男方都在这一天借东西将家里摆阔,打肿脸充胖子,把女方糊弄。许多女方也都把这看地方看得很重要,等于参观未来的生活场景或者叫审查未来生活的版图。这看地方,一般都由妈妈陪着女儿一块去。水月也一样,约好日子,她和妈妈都换了干净衣裳,走出曲阳村,到未来的婆家村月亮河去看地方。

“老实点好。”父亲说,“看着老实,心底就好。找人过日月,又不是找画往墙上挂。”

“我是要走。”李洪恩也不卑不亢,“但我要把岭上豆地锄完,平地玉谷扒完大堆,挂起锄钩再走。”

等到李洪恩渐渐长大时,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起早贪黑,该干啥干啥,把曲家的农活看成了自己的事情。里里外外,已经很像个长工模样。李洪恩十七岁那年娘死了,穿五件老衣,用桐木棺材,还请了鼓乐。葬礼是由曲先生办的。曲先生一出面,乡亲们看曲先生面子,把丧事办得很排场。孝子跪地上也白花花一片,确也尽如人意。一干人都说曲先生善良,李洪恩投了一个好主子。

“曲先生言重了。”牛老二说,“小侄是实心实意推举曲先生,愿听曲先生吩咐。”

“不慌不慌,”曲先生诚恳他说,“事不大,吃过饭再说。”

“这要饭娃娃怪可怜,咱把他收养了吧。”

“就理那小长工。”

这说明她嫁给曲先生的同时,也嫁给了曲先生的学问和书籍。相比之下,她更重书籍和学问,好像这些书籍和学问才是新郎,曲先生却成了这些书籍和学问的封皮和外套。

“男人喝醉了酒,酒疯酒疯,喝醉了酒的男人就是疯子,人疯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这不能怪他。”

这时候曲先生才压到她身上来。她的心跳到口里噙着,怕掉出去。她觉得男人那东西像一柄刀,向着她伸过来,一刀就把她杀死了……

曲先生就笑了。曲先生笑起来从来不出声,只挂在脸上让你看,像挂画。看多了这张笑脸,水草不再怕他。她开始习惯和曲先生相处,有时候看曲先生,就觉得和一家人一样。

水秀只好先回去,反正住在曲先生家,她也放心。只是走在雪路上,走着走着她忽然心邪,心想这女子难道看上了曲先生?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自己跑来吃这桌酒席和相亲一样,接这个红包像接聘礼,曲先生那么敬她像敬丈母娘。她越想越像,当她停下脚步醒过神儿来,才笑自己想多了,这种预感没道理。

酒席上曲先生一再表示丁三荒唐使曲家失礼,并婉转表明曲家如果要娶妻也会明媒正娶,这完全是儿戏请她见谅。水秀精明,连忙又说孩子迷路打扰了曲先生,没敢往别处想,自知水家贫穷,不敢高攀曲先生,小女子没这份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