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不同的是,水月的母亲一直默默无语,不动声色看着男人的见钱眼开样子,嘴角浮出两丝讥笑。她瞧不起这男人。她不为这一百块钱动心。她坚持站在意料之外,不肯轻易放下她对女儿选择郭满德的遗憾。

“不,这一季庄稼,我要做完它。”

李洪恩的眼泪传达出他对二太太的关心和同情。由于都是受苦人出身,他当长工,他把水草也看成了长工。他觉得自己是干活的长工,水草是专给曲先生睡觉的长工。他卖力气她卖身体,他们都是为了吃饱饭来扛活的穷人。

“不叫你打仗,”牛老二哈哈大笑,“也不叫你跟着跑腿,司令部就设在先生家里。有地方商量个事就完。说白了,先生当司令,大家也好当旅长团长。”

曲书仙要算小说型人,这比说他好坏要有趣许多。他收丁三娶水草养李洪恩,看着都精心操作,其实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只能算是他即兴表演的小品,顺手捡起来的贝壳。他更关心外部世界,在外部世界他才呼风唤雨和推波助澜。

多少年来母子二人没有这么正经吃过待客饭。李洪恩毕竟年幼,吃了两个馍,眼还望着那馍盘。母亲就用目光制止了他,不让他再吃,再吃就没了吃相。她自己只细吃了半块馍,喝了一碗汤。吃得很从容,掩盖着饥饿的痛苦。这给了曲先生很深的印象,为了尊重他们,就不再强劝,点头让下人们收拾碗筷。

“你叫啥?”

大太太听着曲先生话里护短,也就不再敢追问。

只有水草对明媒正娶这种大礼不感兴趣,那么多人来祝贺,婚礼非常隆重,她都高兴不起来。像参加和观看别人的婚礼,与她自己无关。而且坚持不去住新房,婚礼过去,当天晚上她就回到书房来住,把那新房剩成摆设。这就使那间新房成为放过婚礼的箩筐那般,婚礼过后就永远把这只箩筐挂在了墙上。

虽然住在书房里,由于不认字,水草觉得这些书很神秘,书和字对她很遥远。出于好奇,曲先生在写字时不断出声地念,她就悄悄记住了几个字。又不敢说,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后来觉得这样下流,就对曲先生主动坦白出来,把曲先生逗得笑出了声,把水草笑红了脸。曲先生这才开始教她认字。

这句话把水秀说笑了,解脱了她的难堪。她连忙说:“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

“你先去看看人。”

“我给你说这是曲阳,离你家黄村才五里远,抬脚就到。”

面对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细算,把各种条件放在一块加减乘除,甚至放进电脑里去精确运算,把自己的选择计算出来。那时候婚姻就像一个方程式被解开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把这种理智选择的婚姻,叫作数学婚姻。另一种人凭感觉,不大讲究各种各样的条件,完全凭自己找没找到一种对婚姻的感觉。如果没找到这种感觉,条件再好也不行。一找到这种感觉就一头扎进去不问黑白。我把这后一种凭感觉选择的婚姻,叫作文学婚姻。水月显然是后者。软弱的人凭理智,勇敢的人凭感觉。水月是个勇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