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雪地里捡个大姑娘,水灵漂亮,绝了。”

“丁三说你叫水草?”

“不用,太太。”

有趣的是,水草刚从家里逃出来。那家里有吃有喝,她却忍受不了家里熬煎,忍受不了那耻辱的围困。为了逃出精神痛苦的困境,她选择了背叛。没想到刚逃出精神困境就掉进生存困境。这就使她从家里逃出来,只是从一个困境转移到另一个困境里。就像她背叛的那一切赶来追杀她,使她又陷入在自己的背叛里。

他们仍然在床上。郭满德仍在摆动,水月仍在舞蹈,两个人同跳着一支舞曲那样。他们都一声不吭。等到这种摆动着的舞蹈持续着重复停滞不前时,水月终于开口说别乱别乱,再乱我就喊了。这句话久久藏在她内心深处,说出来时感到特别兴奋。

请不要误会,我在这里没有一点轻视和贬低女人的意思,故意把女人和床联系在一起。我一直想女人是通过家庭影响这个社会的,如果家庭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物,那么这张床永远是家庭的中央机关。我觉得女人善于通过男人参预外部世界的生活,男人是女人的传声筒和传令兵。那么这只床就是她们用来捕捉男人的容器。先把你捕捉住,再把你训练,磨掉你的野性。最后把你关进笼子里一样固定到这张床上,然后才不断把你派出去为她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的能耐就是如何使用这张床。女人理想的彼岸永远是一只床的意象。

当然,这只是外部环境,围困她动员她自己把自己杀死。真正最终促使她自杀的还是她自己的主意。自从她失身以后,有一个情结一直在纠缠着她,那就是她说的清白。她虽然失身,并且又卖淫挣钱,但她顽固地认为,自己是清白女人。但是她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自己清白的证明,向这个社会向这个人间讨回来自己的女人的公道。那只有死亡,只剩下自杀这一条路,可以证明自己,可以换回来自己的清白。该付出的全部付出了,再没有什么可付出的,只有付出全部生命,才能把清白换回来。

当妈妈的脑袋向她们低下来又低下来时,她们明白妈妈承认了自己是不正经的女人。她们受不了这种最终的打击,姐妹两人哇地哭起来。水秀不劝她们,就让她们这么哭,哭出来好受,憋在心里容易伤身子。等到她们哭了一阵子,她才认真地说:“当妈有当妈的难处。现在你们大小,不明白事理。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别嫌妈丢人,妈可是清白人,妈有给你们说清楚那一天。”

族长点了点头。

接着,人逐渐多起来。有时候屋里已经有人了,外边还有人敲窗户,她就没好气地说,屋里有人,赶明儿个吧。她说这些话时不再有不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是生意人一个。那样子就像谁找她干活,她已经接下了别人的活,就回绝人家一样。

实际上,他想到无法再生活在村里和无法再见心上人,还都是表象,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此刻纠缠在心里的死结是他自己无法再面对自己。也就是说,他更重要的,是他今后看不起自己。没脸再见自己。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自己判处了自己死刑。

这种呼唤使人们惊慌不安,不敢再让她游街。几个妇女架着她,开始把她往家送。水秀挣扎着不回去,她们拧着她胳膊逼她回去,那样子很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