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烟如实说了,紫兰又行一礼这才退了出去。等紫兰走后淑娥才笑着道:“家父在县丞任上时候,和本县知县关系极好,莫雪姐姐和妹子也常有往来,去年莫雪姐姐嫁给济南府通判的长子。没想到时隔一年,竟又在金陵相见。”

女子的脸色又变了,张嘴又要说话,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动,妹妹定是知书的,你先修书一封,我这里遣人送到德州去寻你的娘亲,到了德州是个什么情形再细细查问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万一你娘没了盘缠回乡去了,你还不是一样寻不到她?”

周氏心里想的也是要是个女儿就好,只是这历来都是多子多福,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好容易又怀一胎,再多个儿子也不为多,听到婆婆这样说,心里漫起喜悦,只是微笑不说话。

婉潞只是伸手摸一摸续宗的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续宗瞧着姐姐,只会笑也不会说别的,姐弟两人竟在门前站着互相凝视。还是杨妈妈上前抱过奶妈手里的智哥儿笑着说:“这就是哥儿吧,长的真好看,姑奶奶先往里面请,太太还等着呢。”这句话才让婉潞姐弟回过神来,续宗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一抓头皮,重新打着拱请赵思贤进去,婉潞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这才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大门。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少女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乞求:“爷,别……”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男子的笑声。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难道说是哪房的小厮在挑逗丫鬟,这是谁这样大胆?婉潞的眉头已经紧皱,见荷花池的冰已经融开,顺手捡起个石头往荷花池里一扔。

婉潞忙应是,起身出去催酒席,思梅用手扶着月太君:“祖母,既然今儿高兴,我方才也听她们说了,说大弟妹的病好了一些,何不让她也出来乐乐?”提起潘氏,月太君的眉皱了皱,接着微微点头。

看这里这事是不能当面说的,众人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生一样齐齐往院子外面走去,直到离开月太君的上房很远,秦氏才小声地道:“今儿到底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人人都想知道,但人人都不明白,秦氏停下脚步小声说了句:“明儿回娘家问问我娘好了。”

听到赵致柔提起潘氏,月太君和楚夫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赵大爷出了这事之后,侯爷命他在家闭门思过,把孩子们从他们院里挪出来,挪到楚夫人的上房。小院里面只留下他们夫妻两口和两个丫鬟,院门紧闭,一日三餐都是用转桶传进去,院门口安排了两个婆子在那里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

褚氏的一张脸都是苍白,连唇都是灰白,却也能瞧出她眉目生的十分精致,病了这许多年的人眉目都如此精致,好的时候就不知道是怎样绝色了。难怪思竹在姐妹中间是生的最好的一个。

月太君这时笑了:“你现在既姓了赵,你的一身荣辱自然都系于赵家,尔哥儿就是你的侄子,你自己的侄子出了这么大的错,你自然打的骂的,哪有在旁说风凉话的道理?”后面一句月太君声音有些提高,眼见怒不可抑,刚说完就咳嗽起来。

春燕已经许了人,就是董妈妈的儿子,说好了过完年就嫁出去,出嫁之后春燕夫妇就跟着婉潞出京上任。董妈妈这些日子正在欢喜时候,院子里也避无可避之处,还是一样做活,倒让董妈妈和春燕更加厮熟,董妈妈对春燕如女儿一般,这都是婉潞瞧在眼里的。

婉潞把帘子放下,心中有一丝懊恼,这时候瞧什么热闹?春燕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姑娘,威远侯府的大奶奶请您过车一叙。”果然给自己惹了麻烦,婉潞欲待不去,又怕别人说摆架子,毕竟这京城里,转来转去都是亲戚,车帘已经挑起,婉潞下了自己的马车走到对方马车上。

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方要把昨日王夫人所说告诉她,就看见楚夫人身边的丫鬟轻瑶走了进来,脸上还有喜色,走到月太君跟前行礼道:“给老太君道喜,马姨奶奶确是喜脉,太医已诊治好了。”

除了开门的老苍头,就只有这么个婆子,别的下人一概没有,只怕这位表嫂还要亲自操持家务,也不晓得王夫人这样做是心里有怨气呢还是别的?

婉潞刚要说我知道,手一抖针就戳了自己一下,珊瑚般的血珠滴出一滴,趁它还没滴到衣衫上,婉潞已把手指放进口里,等手指从口里拿出来的时候,那滴血已经不见,仿佛一切都没生一样。

婉潞见赵思贤借了读书的名义不出门应酬,只在家里逗智哥儿,心里奇怪笑着问道:“你不是对外说在家用功?怎么现在又在逗孩子?”赵思贤此时半躺在竹榻上,手里抓着个拨浪鼓,智哥儿已经三个月,虽坐不起来那头还是昂的起来的。小嘴张的大大的,伸开手要去抓拨浪鼓,每次要抓到的时候赵思贤就把拨浪鼓往上一拿,智哥儿抓了几次抓不到,口水开始沿着下巴一直淌到肚兜上,把上面婉潞精心绣的荷花打湿一片。

听得赵思贤中了,贺客们又纷纷给楚夫人和婉潞道喜,还有人称赞婉潞的儿子生的好,这才刚满月就接到父亲高中消息。重心一下就从四太太这边又转移到楚夫人这里,四太太心里恼怒还不能现出来,楚夫人在应酬时候不由往四太太那里一瞧,废长立幼,这事还悬着呢,自己丈夫可是有三个嫡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侄子继承。

看见那个红衣宦官,楚夫人知道他品阶不低,原先预备的赏钱只怕不够,忙又小声吩咐身后的管家娘子再去预备两百两银子来。等吩咐完了,月太君的轿子也到了门前,红衣宦官已经翻身下马,跪地给楚夫人行礼:“奴婢奉太后懿旨,送侯太夫人归府。”

叶氏已经笑了:“老太君说的是,之前我没见过,只当商户人家出来的继母是何等的刁钻古怪呢,谁知一见再攀谈起来,却是个温柔大方,心有丘壑的女子,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儿是绝不会错的。”婉潞这才明白当年月太君是为什么打消了退婚的心,不由对叶氏感激一笑。

楚夫人不由掉了几滴泪出来:“哎,也只有我生的才懂我的心,要知道姑娘长大这么贴心,当初就该再多生几个女儿,不像现在你那三个弟弟,除老六外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思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听着外面谯楼上传来四声,打个哈欠说:“娘,睡吧,明儿还要忙呢。”

思敏手里拿着帐,眼又怯怯地看向婉潞,婉潞只做不知,思敏这才开口:“林妈妈,这帐数目不对。”林妈妈并没有接思敏递过去的帐,只是撇嘴道:“姑娘,你头一日管家难免有些不晓得,这些账目月月都是这样来算的,哪有不对的。”

婉潞已经拉一把苏静初,挑起帘子走了进去,嘴里还道:“说的好。”思兰没料到这教训的话被婉潞她们听去,忙站起来道:“二嫂六嫂这大冷的天还跑过来,外面的丫头也不见她们来报一声。”思敏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里还挂着一两点眼泪,也站起身请婉潞她们坐下。

老侯爷的七十大寿到了,头前一日就摆了酒,请了戏当做暖寿,虽是暖寿,也是贺客盈门,满堂宾客。男客们在前面就座,女客们被请到园中花厅,赵府上下都在忙碌,连怀孕中的婉潞也推脱不得要出面应酬。

婉潞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脸上的笑容更甜:“孙媳得了老太君的疼,这才叫有福气呢。”秦氏已经又笑出来了:“听听,这嘴多甜啊,平日老太君只说我会说话,今儿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会说话。”潘氏脸上神色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听了这话勉强笑道:“那时候六婶婶初来,心里腼腆说不出话来也是有的。”

这里布置好了,请出月太君,她在儿媳孙媳孙女们的簇拥下来了。人人都争先恐后地上前猜谜,逗的月太君脸上笑容一直没有散。叶氏虽也在人群里面,但那神色和别人的神色比起来,始终有些强带欢颜,勉强猜了两个,叶氏就笑着说:“婆婆,媳妇有些不舒服,况且猜谜这种事情也不如侄媳妇们,还请婆婆容媳妇回去歇息。”

有此两事,京城之中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平家女儿太过悍妒的,又有说为了家宅安宁,不许夫君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终究是夸的人少,贬的人多。婉潞才不相信赵思贤在京城里没听过这些话,赵思贤已经笑了:“若平家女儿真正悍妒,又怎会让潞王在她去世后还追念不止,又怎会让二叔公足足十年不再娶?”说着赵思贤捧起婉潞的脸:“又怎会让我舍不得放手。”

这声音虽然平静但蕴含着威严,老侯爷柱着拐棍满面愠意进来,身后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美婢跟随。这两个美婢的颜色让婉潞都不由多看两眼,早听说老侯爷过了六十大寿之后就精心挑选了四个十五岁的美婢放在房里,一到十八就遣嫁出去,嫁妆丰厚,引得一群不能给女儿备嫁妆的穷人都争抢着把女儿送来。

婉潞又绣完一个花瓣,停下来再歇一歇,看着苏静初的眼含着笑:“难道二嫂不是红袖?”苏静初眼里又闪出了光,虽则自己坚持并相信丈夫不会变心,可等到年华衰去的时候呢?不说别人,就说现在宫中的太后,当年以京中第一才女进宫为后,先皇也不过是敬大于爱。

秦氏已十分亲热地上前挽起楚夫人:“婆婆,媳妇可没有四婶婶会说话,常被老太君嫌弃我太过直率,经常得罪人。”听了这话,婉潞的眼里闪过一丝光,楚夫人已慈爱地拍拍秦氏的手,在三个儿媳的簇拥下走出门……

偏生他又是嫡子嫡孙,侯爷恨铁不成钢,也曾下死力打过他,只是怎么打也不行,指望娶个媳妇进来管束,偏生潘氏贤惠太过,为拢住他的心还在房里放了两房妾。赵思尔才名没得,又在外面添了个好色的名声。

婉潞微微垂下眼,秦氏的欢笑声还在耳边,和潘氏的疲惫恰好对比,到底还是秦氏强一些,想笑就笑。大家一路走到分叉口,往各自的院子里去,婉潞住的和周氏住的是紧挨着,听着周氏传来的咳嗽声,婉潞意思意思问道:“五嫂子想是感了风寒?”

五太太就是后面这位二老太太的儿媳妇,婉潞已行礼下去,五太太忙拉住她,嘴里赞了几句,就对潘氏笑道:“今儿一早公公就在念叨,说当年和平老侯爷极为相得,他的孙女来了,是一定要见见的,刚吃过早饭就让人催我过来瞧瞧。”

一直候在外面的春燕她们这才进房来服侍,各人手上也都拿着东西,那两个媳妇也进来把屏风后的水盆端走,转身又进来收拾床帐,坐在梳妆台前梳妆的婉潞的面又有些烧,接着就安慰自己,她们有什么没见过呢?

一双手伸进轿里,这双手白皙修长,婉潞没有动,喜娘的声音又响起:“鸾凤和鸣,再拜下轿。”那双手缩了回去,轿帘已经全都掀起,婉潞透过盖头能看到对面有个男子冲自己拜了一拜。

婉潞坐正身子翻了翻礼单,都是曾和靖安侯府有过交往的,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婉潞从里面捡出几张,剩下的推给朱浅草:“都退回去吧,我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除了有那么几家,别的人家送的礼,都退回去。”

陪侍在旁的不过就是杨吴两位妈妈,看见婉潞跪倒不起,朱氏自顾自垂泪,杨妈妈眼里的泪也不由要落,强挤出笑容上前扶起婉潞,对朱氏道:“太太,姑娘这等孝心,你就收了吧,这是喜事。”

嫁人本是世间女子都要走的路,这些年吴妈妈的提点,也让婉潞有自信去面对那么一大家子人,可是这和在娘家做女儿终究不一样,从此之后,连撒个娇,耍个小脾气都不能了。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婉潞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光是为了续宗,也是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族人,在婆家说话也不硬气,朱氏本来可以留到续宗长大再收拾他们,一来给续宗历练,二来让族人能仰仗续宗。现在如此,有多一半是为了自己。

说着杨妈妈还加了句:“太太,这真是母女连心。”朱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就问旺宗媳妇的事,杨妈妈摇头叹气:“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四太太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按说出了这种事,就该放媳妇另嫁,她偏要拘着不放,说进了平家的门,就是平家的人,到死才准抬出去。”

杨妈妈暗暗擦了擦泪,脸上转出笑意上前对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这么好的哥儿姐儿,您有什么好伤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儿娶了媳妇,您抱了孙子,当上祖母,享福还在后头呢。”

婉潞不由伸手握住朱氏的手:“太太。”朱氏此时已平复一些,唇边的冷笑更重:“姑娘休怕,这样事,自有我做主。”

新娘子未曾说话泪就又滴了下来:“这位婶婶,还有各位亲友,我初进来时候,也是好好的问婆婆的,谁知婆婆只做个不理,我一着急,这才掀了桌子,想我娘给我的压箱钱,本是她的一片心,我并不敢轻易动的,谁知婆婆只遣个婆子来,张口就要我的压箱钱由她去收掌,这四里八乡,娶的媳妇也不少了,哪有媳妇进来第一日,就要媳妇的压箱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