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写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简短说明情况,封好口后让春燕拿出去,就交给小董送出。

叶氏脸上的笑容少了些敷衍,多了几分真心,笑着拍一拍周氏的手:“当日在府里时候,人人都夸你三嫂四嫂嘴巧谁说话,要照这几句瞧来,是你六婶婶最会说话。”

朱氏已经走前一步拉起她来:“快起来吧,让我好好瞧瞧你。”说话时候喉中已经哽咽,婉潞抬头见她眼里的泪打着转,也不由滴了几滴泪。母女两人竟站在那里,携手对望起来。

赵致柔已经笑了:“母亲总是这样操心,刚才操心过了女儿,现在又来操心孙媳妇了。”月太君瞧长女一眼:“我这一辈子,不为那些金子银子淘气,也只用为这些儿子孙子操心就是了。”婉潞笑着把要带去的人说了一遍,话里又奉承月太君几句,月太君更是高兴,一屋子只显得和乐融融。

各有各的理,刚进门的婉潞正好听到月太君的这句话,心里不由腹诽,这做媳妇难,劝着些遇到个不喜欢的公婆只怕又要说管的太多了。心里虽这样想,婉潞还是上前笑道:“老太君,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女先儿也在那伺候着了。”

不敢称辛苦,婉潞急忙扶一把她,一行人已经进了月太君的上房,灯光明亮,虽被月太君推了一把,楚夫人依旧上前帮着丫鬟伺候月太君换衣衫,月太君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善。

丫鬟声音响了起来:“四太太带着郡主来了。”四太太自被月太君当着人教训一番,只觉得脸上毫无光彩,这些日子都称病不出来伺候,只是这大姑子归宁,她做弟媳妇的怎么也要来一趟,不然会被人挑礼,这才带着郡主儿媳妇赶过来。

青瑶已经掀起帘子出门去呵斥,问了几句就转身进来对楚夫人道:“太太,是马姨奶奶身边的丫鬟,说马姨奶奶流血不止,她们慌了手脚,这才来请太太的。”

月太君没有去接,语气依旧这么激动:“你平日和你大嫂有些不对,这妯娌之间相处的好的也不多,我只不放在心上,谁知出了这等大事,你一个做婶婶的,一不去关心,二不去责骂,只是在我耳边说风凉话,你真当我老糊涂了?”

巧云那有心情坐下喘口气?还是站着不动:“奶奶吩咐本不敢不从,只是我们奶奶还在等着这药呢。”春燕已拿了一个小包出来,巧云伸手要去接,婉潞已从春燕手里接过小包,打开瞧了瞧这才重新包上递给巧云:“我本该去瞧瞧大伯,只是怕给大嫂添乱,请回去多多致意大嫂,我这里药材还不少,让她缺什么就来这里拿。”

婉潞想了想才算把这关系理清楚了,含笑又是一礼,这位奶奶见王大奶奶特意把婉潞请到车上,只怕有什么私密话要讲,笑着告辞,她的丫鬟把她扶下车,簇拥着往前面去了。

这奉承月太君果然受用,眼微微眯着笑了。婉潞只觉比看了场戏还要精彩,好在明年过完年就可出京,虽说外放之地比不得赵府舒适,但人也少了很多,她看苏静初一眼,每到这些时候,苏静初的手都是在那里微微勾画,像是在作诗,又像是在沉思。

王夫人面色神情十分淡然:“在边关时候,也曾下田耕作,今日虽则年老,犹能操持,只怕一日用惯了,等到再回去时,无人可使,那不是自作自受吗?”

山高路远,孩子耐不得颠簸。外面传来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还有赵思贤的笑声:“吃饱了咱们就去瞧娘在做什么。”在门边的丫鬟已掀起竹帘,婉潞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从赵思贤怀里接过孩子。小娃娃是一天一变样的,智哥儿刚刚吃饱,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一脸的心满意足。

赵思贤已把拨浪鼓放下,长叹一声:“父亲早就说过,让我不要考庶吉士了,随三甲的进士选了外任去。”若赵思贤再考中庶吉士,一门三翰林,的确太惹眼了。不过若真的不考庶吉士,直接选了官去那样的话仕途上就不那么顺了。

楚夫人虽不满点了这出,但今日的酒席是为自己孙子满月所设,点这出谁知道会应在谁身上?戏子扮着唱起来,郭子仪方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外面就又走进来一个管家娘子,也是满面喜色,上前对楚夫人道:“给老太君道喜,给太太道喜,给六奶奶道喜,方才报子来报,咱们家六爷中了,中的是第十五名。网站。”

月太君的轿子一直抬到她自己的上房门口,侯爷知道信也赶了过来,亲自掀起轿帘搀扶月太君下轿:“母亲这一日辛苦了。”月太君打个哈欠这才睁开眼,瞧着自己的儿子,神色之间有些得意:“你们当父母的思虑不周,难道我们家的女儿还能白受了委屈去?”

酒香扑鼻,秦妈妈身不由己地坐下,这些婆子们又大杯斟来,话里带着奉承地问,几杯酒吃完,秦妈妈已忘了罗四太太的嘱咐,只跟着她们喝酒,偶尔也说几句罗家的事。

锣鼓喧天地送了思敏出嫁,大事一完似乎人人都可以松懈下来。会试之期就在下月二十,赵思贤和四姑爷两个人更是紧锣密鼓地备战,婉潞除了临睡前能见到丈夫,其它时候都不能见到。算算日子,婉潞临产之期就在三月初,两人说笑时候婉潞常道,算了日子那时也是会试放榜期,若中了那就是双喜临门,真要落了第,有个孩子安慰着也是好事。

思敏知道自己协助婉潞管家之后,反倒纠结起来,那手扭了又扭:“六嫂,我在下人面前,历来都没什么威信的,管家之事,还是让六妹妹她们来吧。”思兰的眉一扬,把思敏拉了过来:“你这样的,别说那些坏心眼的人,连我见了都想欺一欺,做人最是要自己尊重,那有别人还没说话呢,你就先抖抖索索的,倒不似大家闺秀,而是那没见过世面的。”

思敏一张脸此时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了,小声地道:“总是我的不是,辖制不住下人,哪像四姐姐,只要说一句就没人敢不听的,况且四姐夫还要仰仗定安侯府,不像我说的好听,嫁的是赫赫后族,谁又会把定安侯府当回事?”

婉潞的眼一直在那百寿图上,一笔一划地想着自己怎么才能绣的更好,听了这话停下手指,拉一下苏静初的手:“大嫂是个宽厚人。”苏静初也笑了:“还是个有名的贤德人。”

这是素淡打扮,做媳妇的这样穿也属常事,月太君的眼钩子样的往叶氏身上扫了几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叶氏见她没脾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婆婆,二老爷让媳妇来请婆婆的示,崔老姨奶奶没了,二老爷想守灵三日,着百日孝服,不知婆婆可否开这个恩典。”

婉潞进了亭,见里面摆了张圆桌,圆桌旁布了个屏风,苏氏正在那里写着,看见婉潞进来,苏氏并没停笔,只是笑着说:“六婶婶,方才老太君派人来说,荷花开的正好,吩咐我们在这停里摆桌酒,再写些谜语让大家来猜,老太君还预备了彩头呢。”

婉潞的笑容更显甜蜜,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这个月月信过了十天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了。”但是,婉潞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甜蜜,而声音还是那么坚定:“不管我有没有,你我之间,绝不能有孽出之子。”赵思贤重新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我知道,既娶了平家女儿,就有这个准备。”

楚夫人刚想开口劝说,赵致贻已经大笑出声,慌的叶氏什么都不顾地紧紧抱住他:“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赵致贻笑完看着月太君道:“儿子自从生下来,就只认母亲为娘,自认并无一点不到处,儿子孝敬母亲已经四十余年,姨娘她不过就几天的活头,儿子想孝敬她几日也是人之常情,难道母亲还认为儿子忤逆不孝吗?”

赵家四姑娘思兰是二老爷的妾所出,前年嫁给了来京赶考的举子,当时月太君还有些不满,嫌男方家门第太低,配不上她的孙女。若不是二老爷再三保证,女婿的人品学问都是上好的,月太君也不会同意这门亲。

领头的丫鬟微微行礼,伸手打起帘子,秦氏和婉潞走进去,楚夫人已梳妆好了,她的贴身丫鬟青瑶手里拿着镜子,潘氏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她挽着最后的一丝头,嘴里还在笑着说:“这支新做的珠钗,婆婆戴上显得年轻了几岁。”楚夫人房里的妾万姨娘听了潘氏这话,也上前凑趣。

自己的儿子如此,偏偏此时又出了个出类拔萃的赵七爷,他是四老爷的嫡长子,大名思文,年纪虽在兄弟辈里面算小的,但已是久负才名,十三岁时以一篇京都赋誉满京城,震惊的皇帝都知道了,下旨召见了他。

苏氏拉着婉潞上前,和水氏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笑着道:“三婶婶,索性今儿就让六婶婶也一起陪个不是好了。”苏氏还没笑出来,秦氏已经都要笑软了,用手捶着胸口道:“罢了,这要真陪了不是,还要我给大嫂二嫂一起陪不是呢。”

丫鬟已摆好拜垫,婉潞上前跪下行礼,二老太爷的眼看着婉潞,那眉头微微皱了皱,在婉潞脸上搜寻着什么,婉潞心里明白,还是跪着一动不动。果然二老太爷叹气道:“自从平兄仙去,不觉已十多年,当初曾在我脚边玩耍的孩子,现在都已亭亭玉立,我怎么不老呢?”

婉潞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故意带着迟疑问董妈妈:“怎么,这院里原本没丫鬟?”董妈妈还是那样恭敬:“是,赵府规矩,没成亲的爷们,房里只有十岁以下的小丫鬟和三十以上的媳妇伺候,等奶奶们进门了,再由着奶奶们裁夺添人。”

喜娘已经拿过红绸,把一头放进婉潞手里,另一头新郎牵着,红地毡是直铺到大厅上方的,傧相见他们进来,长喝一声:“吉时已到。”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捂住嘴打个哈欠:“我们姐妹多日没见,也要说说心里话,不是说你半年前生了个小子,怎么不抱来给姨妈见见?”提起孩子,朱浅草脸上的喜悦变的更深,嘴里还是推脱道:“那小子皮的很,这办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让他来给你添乱。”

酒席之上,众人你一眼我一句地恭喜婉潞,婉潞瞧着坐在上方的朱氏虽然面上带笑,那笑意却没传到眼里,斟满酒起身敬到她跟前:“娘,女儿明日出嫁,你要多多保重。”这声娘叫的众人皆惊,朱氏虽在屋里已听她叫过,此时再听,心中依旧泛起无尽涟漪,颤抖着接过酒,那酒未入喉就已散落大半。

朱氏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女儿,赵家来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时你脱孝刚好满月,我就应了下来,你这些日子,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预备出嫁吧。”婉潞虽心里有底,但听到朱氏亲口说出还是呆了一呆。

平时大门关的紧紧的平氏宗祠此时从大门到堂屋的门都全都打开,大门外围满了等信的人,听到杨妈妈说太太来了,像潮水样两边分开,朱氏走了进去。

有几个见了,忙要上前劝说,谁知旺宗推开他们,大步转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妇哭的伤心,四太太脸色变了又变,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里除了旺宗媳妇的哭声,就再没别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四太太这才转身呸了旺宗媳妇一句不要脸,匆匆往外追去:“儿子,你回来,别做傻事。”

婉潞抬头,见朱氏眼里除了慈爱没有别的,心里的坚硬其实早已粉碎,但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娘,脸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儿知道了。”

朱氏心里这样想着,瞧一眼八太太,反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路无语到了大宅门前,杨妈妈上前叫开门,朱氏吩咐小厮打灯笼送八太太回去,进的门里,久候在朱氏房里的婉潞已经出来迎接,到房里解衣擦脸,问过几句闲话,知道家里什么都好,续宗等不来朱氏早睡了。

四太太听她们这么偏向,已经嚷了出来:“哎也,天上还有日头,你们怎么就说瞎话,她什么时候好声好气了?进来别的不问,连声婆婆都不肯叫,就直统统问,是不是我遣婆子去要她的压箱钱,我刚说声是,她就掀了桌子,然后哭闹起来,这样媳妇,谁家敢要?”说着四太太对曾大嫂怒目而视:“还有她家大嫂也帮着打我一顿,这难道不是真的?”

朱氏已经笑了:“我那日请人去和先生说了,平家族里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这里出钱,一年四十两银子,到了年下打趸支去,四时八节的礼,每年两套衣衫,都是照了别的先生给的,只是这谁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举人什么的,要酬谢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